“生命是我赐给你最宝贵的东西,没有机会重来一次。”她耐心道,“无论痛苦还是快乐,都是你降临于世宝贵的体验。相比于人类的一生,你还年轻得很,现在轻言放弃是否太过冲动?若你认为的绝望并非死路,挺过去就会柳暗花明,而你的痛苦都会化作铠甲,让你更加强大,那时的你会不会后悔今日冲动的放弃?”
“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就算荆国能平稳度过危机,我也没有脸面见皇姊、见百姓,也不会在余生重拾快乐了。”魏留仙哀伤道,“每当我闭上眼,就是匕首插向头颅的场面,就想起我的一意孤行造成多么严重的恶果。我或许可以行尸走肉般苟活,但……这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了。
“如果说我还想做什么,只有弥补错误,只有求你回收神力,帮帮皇姊和荆国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点意义,我不再是皇姊的拖累,还能做一个有用的人。”
你不是拖累啊,你皇姊从来没这么想过……前桥想起魏凰邻那日作为姊姊对她吐露的心事,万分遗憾这些话没有被魏留仙亲耳听到。
她还觉得自己是皇姊登基路上的绊脚石,是让皇姊难堪的存在吗?她如今已经不愿苟活于世,也不愿让痛苦化成铠甲了,只想结束一切,把力量交还神明。
可是,谁又知道她做过什么牺牲呢?恐怕后世的评说,对她而言也无关紧要了吧。
真嫄最终叹道:“好吧,那就如你所愿。”
魏留仙听罢,双眸重新闪过希望之光,向着面前郑重地磕了个头。成璧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听出她有轻生之意,好言劝道:“事情不会更糟了,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谢谢,”魏留仙却道,“有绢布吗?你去帮我找一块。”
成璧最终在废墟中翻到一册老旧的经文,魏留仙撕下大小合适的一块,将手指咬破,垂头写着什么,不一会她将那东西交给成璧,道:“这是给我姊姊的,你别看,贴身带着就好。以你的功夫,即使遇到敌军也能全身而退,去京都吧,不用再保护我了。”
“我怎能不保护你?我们冲出来是为什么?如果我要弃你而去,黄原的将士又在拼命做什么?!”
成璧心急如焚,突然耳廓一动,紧张地跑到缝隙处向外看去,那里正有一队骑兵接近,大概是敌非友。
“得走了,有人过来了!”
魏留仙却站在原地微笑道:“你给我一句承诺,保证荆国不会有事,我皇姊不会有事,我的错误由我一人承担。”她这话是对真嫄所说,惹得成璧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废墟中的空气那里依旧没人,也没有任何回答。
余光中寒芒一闪,他再回头时,魏留仙已经握着匕首划开了自己的脖颈,他冲过去按住喷涌热血的伤口,像那夜一般震惊而无助,然而血液按捺不住,也无法挽留她渐渐放大的瞳孔。
生命的余热随着鲜血流去,又在零星飘雪中冰凝,成璧绝望地拥抱着尸体放声哭嚎,似乎求生的力量也一概失去了。门外的骑兵已近在咫尺,屋内哭声引起一阵惊疑,他们用火把将废墟周围的枯树点燃,在浓烟的上风口守株待兔。
该走了,成璧,再不放手,你也走不了了……
前桥已不忍再看,曾经困扰她的问题得到了答案:即使返回现实世界,魏留仙也不会回来继承劳动成果,她早已不在了。
“你执意这样选择,到底是为挽救国家,还是想要逃避呢?”
这句话骤然响在几毫米之外,让前桥浑身的寒毛骤然乍起,她转头一看,倒坍的真嫄神像上,白色涂料正在微不可察地闪烁细芒,似乎当真有一股力量将石头催活,而外面呛人的浓烟和火光,也慢慢散灭了。
“带着她的遗愿,走吧。”
这句话不光前桥听见了,成璧似乎也听见了,他微微一怔,深呼吸几次,将那具软绵的尸体用衣带绑在背上,咬牙冲了出去。
“我仍旧不会插手。你皇姊当初废除祭祀,何其果敢自信,你却只知把生命还给我。你是信不过自己,还是信不过她呢?恐怕云阁错得离谱,你离你姊姊差的远呢。”
前桥呆住了。真嫄不想干预?她明明收回了神力,却还不想干预?
难道她想证明给魏留仙看,自尽之举是错的?可是魏留仙已经死了,她又在对谁耳语?
魏留仙线大概还有一章,我好像已经要图穷匕见了。距离完结大概还有15章,修文结束!造成的不便请谅解~
186.庶卿4951字
186.庶卿
1.
梁穹回京已有一段时间。
自公主迁府至春台后,京都旧邸只留下几名护院和洒扫使役,生活多年的地方如今空荡而陌生,每每滋生出昔日不可追的颓唐。梁穹期待中的归属感并没到来,物是人非反而激起不安,他每日进宫询问有无公主的消息,一开始还需要他表明来意,后来宫侍见了他便主动给出答案。
“梁庶卿回去等吧,若得了消息一定立刻告诉你。”
她们并非敷衍,而是军情不容乐观,实在顾不上他的情绪。
卮水、濂城虽在梁穹示警下提前加固城防,却仍未抵过敌军的放肆倾轧,好在春台遏水初见成效,荣阴、顺靖两府得以驰援潭阳,背靠白冬山整合兵力组织防线,已与敌军苦战多日。
在听闻黄原府破城以后,觐坞府尹分外惶恐,将支援不力的请罪书递交朝廷,随后遭到罢职押解回京。可谁都知道,此事怨不得觐坞府尹,就在八百云关引敌南下的同时,荆国东北部也遭遇敌袭,觐坞分派驰援的两批军队被阻在中途,自顾不暇。
黄原虽破,却没有公主的确切消息,根据复盘的情况看,黄原覆灭之战更像一场突围,若公主尸首没有随黄原付之一炬,似乎还有生还的希望。
没有下落竟是目前最好的消息,梁穹相信成璧的能力和忠诚,虽然他仍旧心乱如麻,寝食难安,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怀疑是公主,可随后只得到失望而已。
终于在某日凌晨,他等来宫侍到访,说皇元卿唤他进宫面圣。
“是否寻到公主了?”他问。然而宫侍只负责传命,其他一概不知。
梁穹见那人表情没有悲戚,便生出一些希望,被人搀上轿辇,一路匆匆往宫内赶去。此时天还未亮,京都笼罩在一片浑噩之中,好像公主府的冷寂沿着京都主路蔓延,街头巷尾无一可逃。
轿辇的晃动中,他的胃被搅得难受,有种想吐的冲动,然而连日水米无进,唯有干呕几声。公主府通往皇宫的路一向为他所熟悉,今日却格外漫长,梁穹留意着入耳的鸟鸣、入目的民宅,甚至默数轿辇晃动的次数,用一切玄妙知识为不敢出口的疑问占卜。
逢单不凶,鸿运成双。车疾驱喜,好事多悭。乌啼三断否极泰来,鹊鸣报瑞诸事顺利……无论怎样,都该安心,都是吉兆。
他装了满腹沉甸甸的吉兆落轿,由另一伙宫侍接替引路。梁穹仍不放弃从表情中解读答案的机会,可那些人垂了头,不将脸给他看,步伐匆匆,生怕他询问似的。
于是梁穹也垂下视线,看着左右脚前进的步伐……这一步是可操左券,那一步是天佑无疆,每次前进都像强化祈祷,压制愈发浓烈的不安,他终于到了殿前,在宫侍接引下入内等候。
圣上并不在,期待中的魏留仙也不在,唯有皇元卿挑了帘子走出,眼眶通红着,称圣上贵体有恙,不能亲自见他。
圣上为何突然抱恙,皇元卿为何像哭过一般,为何天未亮就把他叫来,为何有话不直说,先唤他坐在身边?
梁穹努力不去细想答案,可是答案已经突破心防降临,皇元卿那一向为人信服的声音沉痛道:“穹儿,昨夜顺靖传来的消息,留仙的下落……已寻到了。”他顿了顿,安抚似地握住梁穹冰冷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