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嘴巴翕合两下,好像不知怎么回答似的,前桥借机道:“若不信我说的,去平国公府打听一下,就知我是不是荆国公主了。这里离平国公府远吗?你能进出‘棣云别院’吗?也不劳烦你做什么,只需将这双鞋送到平国公府……”
那宫女一时手足无措,求助般看向门口,用兴语唤了声什么。门口的影子应声而动,从前桥醒来起,它就安静坐在那里,此刻终于开口了。
“她只是奉命行事,殿下别难为她了。”
前桥听闻熟悉的嗓音,心脏陡然一跳。人影站起身来,绕过半扇门扉,来到前桥视野之内。他原本笔直的长发已经剪短,机敏的圆眼也不再含着羞涩的期待,一张脸似笑非笑,看她像是看挣扎的困兽。
陆阳示意宫女关门出去,垂头向她行了个兴礼。
“又见面了,公主殿下。”
3.
是他?
难怪,这下前桥明白笑面虎太子为何这么笃定她就是魏留仙,敢情是有这个人在身边啊。陆阳既在此,失忆也装不下去,前桥收敛了表情,回到床上坐着。
她的确想找到陆阳,却是在三日后的典礼上,有成璧他们在旁帮忙,而非像现在这般独处一室。
“陆阳啊,”她睨着对方道,“我找了你很久,你竟在此处。”
陆阳浅笑:“殿下不会是为找奴,才来兴国的吧?”
“奴?”
前桥不免觉得荒诞。他还好意思保留这个自称,故作谦卑,可愈是如此,愈让她恶心,这无疑不是在提醒,曾经的低三下四都是作秀和阴谋。
“你骗我那么惨,临走时还一把火烧了我的职工宿舍,我来兴国找你,难道多余吗?”
“殿下是公主,做什么都不多余,”陆阳笑笑,“奴有愧,是奴想到被殿下如此惦记,受宠若惊了。”
他表情看不出半点愧意,只是体态还拘谨着,肩膀微微前倾,一副卑微姿态。前桥道:“是你把我的踪迹告诉了太子?”
陆阳点头,前桥又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奴没认出殿下。三殿下找您大动干戈,可笑那画像竟未还原出您的美貌”陆阳话锋一转,“不过奴在教会听到了一些消息,知道有位荆国女子住在沧水街,打听祭司和奉阴婆之事。
“起初奴不知是您,只是事有凑巧,一日清晨,奴在街上看到相貌与桃蕊姑娘极为相似之人,因此顺藤摸瓜,找到庶卿等人藏身处、殿下所在处并不困难,只是需要耐心和时间。”
前桥心中咯噔一声,原来早在给梁穹传信报平安时,她的踪迹就已暴露了。在上次短暂的见面中,她曾听何缜说过,为保安全,他们都是拜托从未露出真容的施克戎和极少露面的桃蕊负责采买日常用品,可这敏都偏偏有人认得桃蕊面貌。
陆阳见她沉默,压低声音道:“这么多故人啊。奴也犹豫许久,是告知太子,还是瞒着他偷偷来找您。”
“偷偷找我?”
“是啊,”他将脸凑近了些,似有所指道,“您大概不信但奴回国以来,时常会思念您。”
对他话语中的暧昧,前桥难掩厌恶:“下这么狠的手把我打晕,是因为思念?”
“奴没这个本事,将您强硬带回,是太子的授意。”陆阳不尴不尬地将太子谎言拆穿,随后又道:“奴只是奉命来侍候,毕竟在荆国当使奴时,服侍您是奴的老本行,太子可放心托付。”
他不提则已,一提这茬让前桥反胃不已。所谓“服侍”就是为人替身,戳魏留仙的肺管子,把她逼得走投无路、神经恍惚,差点酿成大错?可别玷污“使奴”这两个字了!
想到他祭司的身份,更觉恶心。他和魏留仙上床这些日子,到底是活是死,是人是鬼?
“赵熙衡说你是祭司?”
陆阳称是。
“那你现在是活的还是死的?”
陆阳笑道:“或许世间有一种状态,是非生非死,亦生亦死。奴失去生命,却获得了永恒。”
“永恒?”前桥闻言,忍不住讥讽道,“你不会真的在自豪吧?脸不是自己的,身份不是自己的,甚至命都不是自己的,这是哪门子永恒?从前你是赵熙衡的人偶,我的玩物,如今呢?在这个躯壳里半死不活暂居的游魂吗?”
似乎前桥的蔑视也让他难以忍受,陆阳收敛了笑意,双目同她对视,似回击又似威胁道:
“奴仍旧可以当殿下的玩物。您想要谁的脸?他的?庶卿的?又或者是新任的公卿?奴会让您满意,不枉费您千里迢迢来寻奴。”
“陆阳,既然居心叵测,就别把‘奴’字挂在嘴边了。”前桥厌恶道,“拿在荆国学来的东西,假装伏低做小,毫不脸红地包装你的性幻想,会让你格外舒爽吗?我看见你都觉恶心,更别说听过你刚才的话,你简直要害我把刚刚吃下的饭都呕出来了。”
4.
“恶心?”陆阳向前走了两步,气极反笑,“奴将此字挂在口边,是居心叵测,还是拜您所赐?殿下,奴为您滞势、点春疤,见您以前到离开之后,都只同您一人好过,您不说罗子昂恶心,说奴恶心?”
前桥道:“那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滞了势千方百计接近我,讨好我,也害苦我,还好意思自诩受害者?你就是恶心,从内心到皮肉,都恶心透了!”
陆阳面色一暗,竟想上前抓住她的手,刚刚碰触衣袖,就被一股大力弹开。他立即捂住手腕,可还是被震得虎口发麻,前桥也不好过,但她好歹有了心理准备,咬牙顶住手环的反作用力,将盛药的瓷碗握在手中。
“奴忘记了,这身体如今碰不得您。”他竟看向前桥的手环,扯了嘴角笑道,“就连幻象都失效,就是因为那个吧?二殿下深谙鸟尽弓藏之道,果非可信。”
陆阳说着,就要起身,前桥忙将瓷碗砸到他头上,瓷碗应声破碎,陆阳也被手环威力再次震得人仰马翻,一块瓷片崩入他的额角,嵌入皮肤,可那里没有鲜血流出伤口处皮肉泛着白,好像再也不会愈合一样。
这副身体,果然不属于人类。
前桥动作稍微一迟,身后便传来破门之声,四个身穿铠甲的卫兵跑入,围住正在对峙的两人。陆阳连续吃瘪,一看救兵到来,捂着头颅暴喝一声,那几人立即上前按住前桥。
这回手环并没发挥作用弹开他们,前桥在徒劳的挣扎中,感觉手环搭扣被人解下,立即惊恐叫道:“别!”
“殿下,奴是真的想您,您怎么就不信呢?”陆阳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见手环离体,又试探着去碰她的脸,那股阻拦自己的力量果然随即消失。他令卫兵放下手环,退出门外,双手捧住前桥面颊,便要垂头落吻,被尚有反抗余力的前桥猛地推开。
然而手环的保护消失后,右手腕处毒疮复苏,正飞速向下蔓延,手臂越来越沉越来越痛,几乎尽失力气,前桥咬牙道:“滚下去!快把手环还给我!”
“您带着它,奴碰不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