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过那信纸方块,在手中展开,听见施克戎道:“里面也有人把守,口供大概在最深处的牢中,属下实在没法进入,只能潜入无人的起居室搜查一番。在渣斗中找到它,似乎对家主有用,就拿出来了。”
那是张被撕了一半的纸,前半截空着,只在最后写了一行字:“儿安好,母勿忧,一切顺利,不日将回都。”接着是落款“征儿顿首”。
征儿?这是老月豺的真名吗,还是别人写的字条被他截获了?
前桥无法比对字迹,亦不能确定写字之人就是他。但如果“肖俦”是他的假名,难道官员的身份也能仿造吗?这人是怎么在望迁呼风唤雨的?
她摆弄着空白的那一截纸,喃喃道:“为什么前面要空这么多行?他先写了结尾,以后再补前面吗?”
施克戎解释道:“前面不写,是为卷成纸卷后,不会将字迹磨损。”他将纸条卷好,用空白的部分包住字迹,示意给前桥看,“或许想用鸽筒传书,又不知为何不想发出了。”
看来这大概就是老月豺自己写的,不然不会出现在起居室的渣斗内。前桥又问:“说起‘征儿’两个字,你能想到谁?”
施克戎摇头:“属下不知。”
这应该是个关键情报,却少了几块拼图,暂时派不上用场。前桥手握纸卷,沉思一会儿,对施克戎道:“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她将右手袖口卷起,露出腕上青紫色的痕迹。施克戎见之一愣,因为已经快到中毒第四日,原本应在手臂过半的毒瘢,却只蔓延了寸许。
“家主,这是……”
前桥道:“虽然无法根除,但我或许找到了抑制毒性的方法。现在需要你用易容术帮我补全,做出毒瘢正常延伸的假象。”
施克戎道:“补全不难,只是……家主用了什么方法抑制毒性?”
用了什么方法?还不是电力充盈的手环。她日前看到颜色没有扩大就开始怀疑,现在左手腕上淡淡的青紫都已尽数消退,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手环的功劳。
虽然不知能否完全根除毒素,但相信何缜的电量和能与诱荷沟通的手环,远比相信老月豺靠谱很多。
“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你就当我是误打误撞吧。”
施克戎不再发问,拿出工具在她手臂上描摹,前桥感慨着拥有一门手艺可以走遍天下,同时也疑惑。手环如果再次保护了她,为什么上一任“充电宝”是赵熙衡呢?他明明在伤害魏留仙啊。
她想不明白,但有了手环的帮助,至少在面对老月豺的威胁时,不会那么被动了。
3.
过得昼夜颠倒的不只她们几人,或者说,她们的昼夜颠倒正是拜此人所赐凌晨时分,她们的房门突然被扣响,声音大得吓人。众人起床气爆棚,就连罗子昂这样脾气好的都受不了了,捂着胸口低咒一句。
“催命的鬼差吗?迟早被此人折腾疯掉。”
成璧怒气冲冲去开门,差点忍不住给对方一拳。老月豺双眼晶晶亮,看上去不仅毫无困意,反而兴致盎然,他对前桥发出邀请:“我审问完人犯了,按照约定,带你去看口供。”
“你有病吧?有病吧?你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吗!”前桥指着天上的星星骂道,“这才几点?口供就不能白天再看吗?”
老月豺正色道:“白天有白天的安排。”
“不去!谁爱去谁去!”前桥示意成璧关门,“再敢多说一句,给我照着鼻梁打出去!”
什么人啊这是!看着年纪轻轻,作息时间怎么跟老头儿似的?自从遇见他,自己就没睡过一次好觉,连捕快都熬不住了,每次路过都呵欠连天的。
门在老月豺面前摔上,因为忌惮成璧动粗,他不说话了,改为沉默而死气白赖地敲门。
那笃笃的节奏在深夜异常清晰,催命符般惹人烦闷。前桥实在忍不住,在屋内高声骂道:“肖大人晚上只有口供一件事可以做吗!肖大人难道没有性生活吗!”
敲门声一顿,前桥继续道:“老娘和你不一样,老娘还要‘御男’呢!你再打扰,我把你绑在房门口,让你听一宿!”
她气极所言,脱口而出才后悔起来。万一老月豺也有不正常的癖好,让他在门口听一宿,不相当于奖励了他吗?
万幸这世上还是正常性癖者居多,少数异端只围绕在她周围,她一通发火后,枯燥的敲门节奏终于停下,门口再没了动静。
“对付他就不能要脸,”前桥忿忿地往枕头一躺,“睡!”
这一睡直到日上三竿,前桥带着未褪的怒气出门找老月豺,路上捕快皆对她侧目而视,悄悄议论,她一瞪眼,那些人又不敢说话了,纷纷作鸟兽散。
看来昨夜吼叫的壮举被他们听见了,听见就听见吧。
“你知不知羞,你当着众人的面说那些话,我还怎么娶你?”老月豺见了她,痛心疾首道,“万幸听懂荆语的人少,不然我真是不会再见你了。”
“谁要你娶啊?下回我用兴国话嚷嚷。口供呢?”
老月豺瞪着她,不知为何竟然有点忍气吞声,他将一份二十几页的薄子甩到她面前,以表不满。
前桥不管他态度恶劣,拾起纸页细看,记录杀人和销赃过程的内容并不算多,老月豺着重审问了他们来到望迁的契机。说来奇怪,他们并非千里迢迢从赫颐出发,而是从另一处过来的。
“肃山?那是什么地方?”
“你也注意到了?”老月豺冷冷开口道,“他们来望迁之初,并非为行凶杀人,而是与数月前另一案子有关。”
果然他在查别的事情,前桥默不作声,听他讲述。
“数月前大兴深受雪灾所苦,陛下曾分派官吏去各地赈灾,发往西南部肃山的物资尤多,行至灵峡关一带时,被一伙江湖贼人洗劫。押运官尽数丧命,物资也被抢夺一空。肃山之灾无人相济,贼匪劫掠不得安宁,百姓为了活命,只能冒死过关,相继南逃……”
听到此处,前桥心中一凛,接下来发生的事她知道了,正是这场兴国流民冲关引发了一大波难民潮,不仅兴国内部民生重创,连带着小半个荆国也损失惨重。
“你说他们是从肃山而来,”前桥道,“也就是说,当时劫掠赈灾官员的江湖贼人……”
老月豺点头。
“不错,尸身上可见弯刀刀伤,起初我还奇怪,因为赫颐离此千里,就算要打劫,为何不劫掠北方的救济,反而南下劫掠?便猜他们是专冲南方物资来的,或许正是为了引发难民之潮,诱导流民闯关,制造兴荆冲突。”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前桥,对方如其所料地面色凝重。老月豺叹道:“所以啊,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杀人案,我要抓住他们的幕后指使者,才能还原出整个真相。钱姑娘,你已帮过我很多,我十分感激,接下来的行动不用你的人担任主力,只需在一旁配合就好。”
前桥沉思道:“如何配合?”
“我已放出消息,声称查明了宿迁杀人案及数月前劫掠救济粮一案的真凶,即将启程,将一干人犯押解至敏都这次是以我为饵。钱姑娘,你们是我的压轴法宝,你我更是生死与共,万万不可令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