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次日午后,众人终于抵达吉江,这座村子已和前桥印象中截然不同。

座座军帐穿插在村寨之间,袅袅炊烟换作工事黄沙,曾经宁静流淌的冰溪上架起数条木构栈道,供士兵通行至山间巡逻。国语生疏但笑容满面的百姓不知迁至何处,取而代之的是铿锵有力的军事号子“克诘戎兵,克光丕业”,他们喊着,字正腔圆,铁血寒衣,令人胆战。

前桥当真看了好久,才让眼前之景和记忆中的静谧村庄重叠。一切都回不去了,她想,同时也有些庆幸,目睹这变化的是自己,而非魏留仙本尊。

凝云堂人行动不可谓不迅速,她们前脚刚到,公函也恰好送达。只是护送人员并非妙令主,而是曾与她们对峙一夜的阿廖。

阿廖知她身份尊贵,不敢造次,恭敬道:“属下来送公函,妙令主她……因堂内有事,来不了了。”

前桥知道这是借口,她一定躲着了,可见凝云堂管理松散,不过公函已经送达,前桥也无法追责,便让阿廖与军队交涉。

不一会儿,阿廖单骑跑了回来。

“娘子和众位卿子请随我来。”她不认得施克戎如今的样貌,还奇怪地打量他一眼。

固砾军派出两人随行,说是护送,也是监视。这回无法同上次那般让成璧背负着到达山巅,只能走军队搭建的爬山道,沿着绳索慢慢地行。

前桥只带了梁穹和成璧,外加一个新护卫施克戎。她们一步一个脚印攀登上去,终于在夕阳西下时到达山巅。

上次站在此处,也是这般举目四望,魏留仙和赵熙衡还年轻着,看着广大世界,将心扉交付彼此。

如今再次站在此处,向北望去,满目苍凉,向南凝视,亦是美景不复。固砾军旗插在曾经梅树盛开之处,晴雪下的梅舞从回忆中连根拔除,干净的少年也化作鬼魅。她正感慨物是人非,梁穹的手指触碰到她,暖暖地与她相扣。

她看向梁穹,对方因跋涉面颊微红,此刻正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

“纵然前路坎坷,却有别样景致。”他微微抻开双臂,深吸一口猎猎冷风,叹道,“多谢殿下,让在下夙愿得偿。”

梁穹为何想来玉龙山呢?前桥看着他,他却望着北边的苍茫浓雾沉默不语。山巅的斜风将发髻吹乱,梁穹用手指冲着山脚虚虚地画一道弧线,对前桥道:“三州之地。”

这三州比她预想中小得多。梁穹解释道:“兴国版图多山,道路崎岖,常年冰冻,城防多呈狭小点阵,集合为州,州间修筑短道相连,便于在复杂地形彼此接应帮衬。”

前桥看着下方影影绰绰的城市,又听梁穹道:“从前不知能有机会去兴国,便一直想来玉龙山,看看这只在书本中读过的邻邦究竟是什么样。”他又冲前桥笑,“幸有殿下,在下不止远观,也可亲自前往一览了。”

前桥握牢他的手,梁穹道:“玉龙山一直在此,模样大有不同。六十年前它是兴国铁垒,而后觐坞归我大荆,十六年前,此处又见证一场反攻鏖战。国境线一扩再扩,从觐坞以南至玉龙山脚、玉龙山阴,如今又至北麓三州以北。雪山无改,站在山顶之人,却年年不同了。”

是啊,她所旁观的变化那么大又那么小,就像被拔除的梅树,投入历史的长河甚至无法激起涟漪。前桥长叹出声,听着耳旁梁穹道:“殿下在意的或许是一株草木的荣枯,然而这座巉岩和坚冰构成的巍峨之山,虽然不被注意,却也始终在您脚下。草木因时荣枯,山岩千年永固,就像有的人,无需您做什么,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一点温度,他就会站在这里,一直一直地等着您。”

前桥知道他在自比,正如所言这般,他一直一直等着。从独守空府到代任公卿,再到权柄旁落,他始终未变。

前桥将他揽在怀中,也自责于刚刚因赵熙衡产生的寥落,梁穹吻在她的头顶,轻声道:“您曾问在下有没有本事让您忘了他,从前在下不敢想,也不敢答,可现在在下想试试。

“无论令您快乐的还是伤痛的,只要关于他的回忆,我都想覆盖掉。我想把他从您生命中彻底剔除,我不止一次想着,若世间没有他就好了,若我们的感情只是单纯的喜爱和讨厌,关系只是自小相识而后缔结良缘成为妻卿,不掺杂第三人的牵扯,那该多好……

“可我又很胆小,怕剃头挑子一头热,没信心做成之事,我就只敢想不敢做。可现在我想了,也敢了,殿下,我能覆盖他吗?您还给我机会,让我覆盖他吗?”

上次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两人都被逼到死路,一个因绝望憎恨一切,一个因失望坚守心门。如今旧事重提,梁穹带着不解的愧疚和坚定的信念,在雪顶冰冷的夕阳中吻她。

没人再能占领这片纯净的雪白,虚假的梦不能,回忆不能,图穷匕见的伪善者更不能。让彼此奔赴的现实覆盖掉难舍的执念,她们的亲吻如此卖力,几乎可被夕阳炙化,再被冷风吹凝。

梁穹对她耳语:“那间小屋可还在?”

前桥看向他,梁穹道:“可以带在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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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五仁馅?

1.

那间孤独矗立在溪水边的小屋虽不在大营内,却也被征用为守备的临时休息处,门口有士兵把守,接近不易,除非着人打点关节。

前桥命令的目光被阿廖选择性无视,她带着一股气一国公主千辛万苦登上雪峰,不为别的,只为和卿子相拥激吻,在她看来实属荒谬。

看着自己快马加鞭取来的公函,更觉荒谬。

前桥命她去交涉,阿廖气道:“我怎么去?固砾军只听圣上的话,不会听我的。若你觉得可以指挥固砾军,大可自己去开口。”

“这是你的态度,还是凝云堂的态度?”前桥道,“你若能代表凝云堂,亦能对说过的话负责,便继续说。”

阿廖自知理亏,却决心拿她的话当耳旁风,倒是施克戎冲她伸手道:“公函给我,我去试试。”

“你谁啊?”阿廖对着那张陌生的脸竖眉怒目,随即有所感应,错愕唤道:“……令、令主?”

施克戎示意她噤声,执着公函步入军帐,也不知说了什么,把守的士兵倒真同意放行了。

施克戎回禀时问道:“此屋是守备临时休息处,未有整理,凌乱不堪,不知您为何非要进入?”

前桥答道:“今夜我要宿在此处。你们在外把守,不得令人接近。”

施克戎一愣,阿廖问道:“宿下?只是如此?”

她的疑问好似质询,前桥坦然望向她道:“对,只是如此你有意见?”

阿廖恨得紧咬牙关,待前桥携夫郎尽数入内,她把兵器狠狠往枯草堆上掷去,骂道:“尸位素餐的贵女,惯会随意使唤人!”

“她是公主。”施克戎望着不远处扎帐篷的桃蕊和府卫,轻声提醒道。

“公主怎么啦?先皇纵容之下,将她养成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她与圣上哪里像是亲姊妹……”话还未完,就被施克戎横了一眼。

“慎言。守卫公主是圣命,作为下属只有服从,不可有他心。”他接着又叹,“等国境线重定,她就要离开此处去往兴国了,接下来不用你效力,再忍过这几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