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怕是不同往常。”前桥道,“听说兴国被蝗严重,西梧又入秋早雪,今年多灾,若是两国冬日再被雪患,可能有流民南下逃灾。荆国水患以来西部粮食本就无法自足,如何抵御流民?京畿已经为赈水灾开仓了,恐怕应对流民有心无力。南郡风调雨顺,流民也滋扰不到,朝你们借物资最是合适。”

梁穹和乐仪面面相觑,沉默了半天,乐仪道:“你怎么就确定,兴国会有雪灾呢……”

前桥一时语塞,梁穹却沉吟道:“……照现在的天象看,的确入冬后北部可能多雪。不知殿下如何得知?”

前桥心道,梁穹竟然连这个都会看?搪塞道:“我也是找人算过,加上今年灾害频出,想多提防一些。”

乐仪不疑有他,看了会儿地图,指着西边的陆路道:“这条线从很久以前,就是从南郡北上的必经之路。你想取道木流府,需经此处。”她手指指着一个地图上小的微不足道的关隘名字,“吴道。别看它小,能让你少绕半日山路。此处归六火坞管,是瑞麟将军齐人美的势力范围,齐家目前是说得上话的,她家二女儿齐雯就是我胞弟妻主,人很可靠。”

前桥想起她曾说过弟弟订婚一事,又问道:“你娘是南郡首脑,竟然还有人说不上话吗?”

乐仪道:“有的是。几位将军名义上是我母侯部下,然而侯位并不世袭,她们难免有所觊觎。加上南郡根深蒂固的部落遗毒,势力远比你想象中复杂。”

“我看你弟媳齐雯就很好。”前桥又找到武德侯府所在地苍羊府,道:“另一条水路,我想让你大哥负责监运。”

乐仪道:“大哥自小跟着母侯在军营长大,做押运官没问题,但水路不好走。岍江中游航道已经全线崩塌,也不知道何时能修治好。从苍羊去凤苑,走水路怕行不通。”

前桥本想在黄原东南两侧部署,可是东线那么长,不走水路,行程要多费三倍时间。正在迟疑,梁穹问道:“殿下为何一定要去凤苑?”

前桥答:“凤苑在黄原东南,距离最近,可备万一。”

梁穹摇头:“近则近矣,‘最近’却不见得。”他手指沿着封原山绕了半圈,停在东部一个叫塘夏的地方:“封原山南陡北夷,此处有路直通凤苑,若取道塘夏,则可绕过岍江中游,转行月道河。况且春台、塘夏商贩众多,南郡运送物资也不引人注意。”

前桥看去,塘夏这地名隐隐有些熟悉。她的目光再往北看,北部是觐坞府,和兴国交界的雪山南麓有个不起眼的小镇,名曰吉江。

难怪她会有熟悉感当年魏留仙跟着画院偷去吉江见赵熙衡,假意留下,实则北上,中转之地正是塘夏。印象中此地交通发达,商贸繁盛,的确是个转运的好去处。

他三人又就途中每处关卡进一步商议,重新规划了水运路线,最后由梁穹秉笔,拟一封劄子递呈女皇。

待一切妥当已是黄昏,在乐仪处用过晚膳后,前桥便与梁穹成璧回府。梁穹一路都不再提宁生之事,到寝殿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叫住前桥道:“殿下昨日答应在下……”

“嗯?”见前桥是真忘了,梁穹提醒道:“殿下说,若在下想侍寝,今晚可以。”

前桥笑逐颜开:“想起来啦,走,我们去你那。”

梁穹却揽住她,问道:“就在殿下寝殿,可好?”

前桥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无非想让宁生表现表现,惹自己心软,于是气道:“我得赶紧找个公卿,免得你惦记着把我往别人床上推。你这庶卿当得真大度,连嫉妒都不知怎么写了。”

梁穹柔声哄道:“殿下不欲让宁生伺候,便打发去外室,只当他不在便好。”

前桥知道他身为庶卿肩负照顾大家的责任,今晚不看到宁生不会轻易罢休,便让梁穹进来。见两名府卫尽职尽责地守在内室之外,前桥满意非常,刚欲进内室查看,府卫却道宁公子一整日未曾进食。

“是何缘由?身体可有不适吗?唤府医瞧过了吗?”

不同于梁穹的关怀,前桥则哼道:“不吃是吧,明日起不要送了。”说罢,挑了门帘走进去,见宁生苍白着脸色坐在桌前,衣服只是草草一系,听到声音惶恐跪下,伏在地上给她叩头。

前桥道:“今晚庶卿留宿,你拿上自己的铺盖,去外室睡。没我命令不得进入内室一步,否则……你知道后果。”

56.不看僧面看佛面4832字

56.不看僧面看佛面

1.

至夜半时,前桥已然沉睡,梁穹轻手轻脚起身,用掌心盖着烛火去外室找宁生。两名府卫正坐在一旁打瞌睡,脚步声入耳的瞬间醒了,见是梁穹来寻,便未敢轻易出声。

宁生躺在铺盖上忐忑得睡不踏实,经他轻轻一推,也醒转过来。梁穹压低声音问他:“究竟发生何事了?”

宁生一骨碌坐起来,急道:“庶卿救奴!”

梁穹示意他轻声,道:“殿下都问过你什么?一五一十告诉我。”

宁生便将前桥问话实言相告。梁穹起初听他说前桥问起前主人与宁生原籍之事,还在思索其中关联。其后听到前桥怀疑宁生对自己别有用心,立即愣了一愣,营救宁生的打算骤然被推翻。

他起初为宁生奔走,为他创造机会,还不知自己在事件中脱不了干系,如今恍然醒悟,便知不可在这场漩涡中越陷越深,否则非但救不了人,还要受此牵连。

宁生仍在指天发誓,自己对公主和对他均无二心,梁穹怕他声音过大,吵醒内室之人,截住话头道:“你赌咒发誓有何用处?殿下问出此话,便是已对你存有芥蒂,你将如何剖开内心给她证明清白?”

梁穹态度依旧从容,话语不疾不徐,却听得宁生逐渐心凉。

“她一时舍不得杀你,但未让府卫离去,不保哪天便狠下心,我们有意搭救也来不及,届时你当如何?”

宁生犹疑道:“公主答应过不杀奴,她也答应过庶卿……纵然公主不看重奴,她不看僧面看佛面……”

梁穹苦笑道:“你当我是佛面吗?我何曾有此荣幸?我与殿下自小相识,你见她折磨我时,有念过几分旧情吗?”

宁生颓然:“那……”

“越拖着对你越是不利,我来想办法劝殿下,送你出府吧。”

“出府?”宁生惊道,“奴能去哪?”

梁穹道:“随你去哪,我会给你一笔钱,供你谋生。如今殿下仍有怜悯,是你出府的好时机,若她心中情谊已尽,杀伐只在一念,届时再无转圜之地了。”

宁生急道:“……奴对公主绝无二心,公主府外产业也尽力打理,如今为何要走?恳请庶卿帮奴说几句话。公主爱重您,肯听您的,您帮奴劝说,公主未必还会如此无情……”

梁穹并不应他所请,只道:“你若想出去,我们几人都会尽力为你争取,你好好考虑,我是为你好。”

宁生望了他半晌,明白他已经不打算为自己多费口舌,心凉了半截,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梁穹不能久留,拍拍他的肩膀,盖了火烛欲往回走,听到身后宁生道:“如今您恩宠稳固,也用不着奴了。”

梁穹步履未停,对他话语只当没听见。轻手轻脚躺回床上,将前桥搂在怀中睡去。

2.

第二日,梁穹像没事人一样服侍前桥盥洗,绝口不提宁生事,只尽心帮前桥处理府内杂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