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光是甲戌本这样一个古本,就引出来这么多的故事,真是书有书的命运,人有人的命运啊。
这个甲戌本,是不是曹雪芹亲笔写下的?或者,是不是脂砚斋亲笔抄录和写下批语的?不是。这仍然是一个“过录本”,就是根据最原始的本子再抄录过的本子。当然,它“过手”的次数似乎不太多,应该是很接近最原始的那个母本的。那个母本上可能有曹雪芹的亲笔字迹,也可能没有,但肯定是脂砚斋本人的笔迹。说它是甲戌本,是因为这个本子上自己写出了“甲戌抄阅再评”的字样,但脂砚斋的批语,却不完全是甲戌那一年所写的。在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过录本上,出现了甲戌年以后的年代的少量批语,有的研究者就判断这个本子是假的。其实这个现象是很容易解释的:甲戌年脂砚斋整理好这样一个本子以后,一直留着,到了若干年后,还会翻看,偶然有了想法,就又写在上面,并且写下时间。如果脂砚斋要造假,何必留下这样的破绽呢?而且,曹雪芹写书和脂砚斋批书都是寂寞之极的事情,毫无名、利可收,我们找不到任何造假的动机。
甲戌本虽然只存下了十六回,但它最接近原始的母本,最接近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弥足珍贵。但是,我们读古本《红楼梦》,不能单读甲戌本,它缺失的太多,又不连贯。
那么,有没有保留篇幅比较多的古本呢?有的。下面会讲到几种:二、蒙古王府本。这个本子现存于北京图书馆。据说是从一家没落的蒙古王府收购来的,它叫《石头记》,有一百二十回,而且有程伟元的序,乍看似乎是个通行本。但通过研究发现,它八十回后的四十回是根据程甲本抄配的,序也是抄来的,它的前八十回里,又发现五十七回至六十二回也是从通行本里抄来补齐的,但其余的七十四回应该是从没出现通行本以前的一种在贵族家庭间流传的手抄本过录的,属于古本性质。
三、戚序本。这个本子很可贵,书名《石头记》,有完整的八十回。它在清末民初以石印的方式流行,有多种印本,其中有正书局的影响最大,书前有一位署名戚蓼生的人写的序。戚蓼生是个真实的名字,他是浙江德清人,跟他合作的书商叫狄楚青,他在书上印了“国初钞本”四个字,有跟已经流行开的通行本叫阵的意思。它所依据的过录本,经研究证明是一个保留了很多曹雪芹原笔原意的本子。
四、己卯本。它的全称是《乾隆己卯四阅评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个己卯是乾隆二十四年,公历1759年。甲戌本是脂砚斋的重评本,这个本子是四评本,可惜脂砚斋的初评本和三评本没有流传下来。
这个本子也不完整,但存下来的也不算很少,有完整的四十三回和两个半回。它现存于北京图书馆。本子里有“己卯冬月定本”的字样。它也是个过录本。有意思的是,研究者考证出它最早的收藏者是乾隆朝怡亲王府的允祥的儿子弘。
我在《揭秘〈红楼梦〉》里讲到乾隆四年的“弘皙逆案”,弘皙是康熙朝废太子胤的儿子、弘的堂兄,允祥是康熙的第十三个儿子。康熙第一次给儿子们封爵位的时候,允祥还小,但第二次分封时,他已长大,那次连十四阿哥都得到了分封,他却仍未得到爵位,处境非常尴尬。康熙为什么不封他?我在《揭秘〈红楼梦〉》一书里提出过自己的解释。这个允祥在康熙朝后期一些兄弟为争夺皇位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却很低调。他也只能低调,是不是?但是雍正夺得帝位后,立即封他为怡亲王,并且委以重任。曹雪芹的祖父和父辈在康熙朝深得信任宠爱,雍正上台后,在江宁织造任上的曹很快受到了训斥和追究,现在可以查到雍正二年皇帝在曹请安折上的一段颇长的朱批,全文如下:“朕安。你是奉旨交与怡亲王传奏你的事的,诸事听王子教导而行。你若自己不为非,诸事王子照看得你来;你若作不法,凭谁不能与你作福。不要乱跑门路,瞎费心思力量买祸受。除怡亲王之外,竟不可用再求一人托(这个别字是雍正自己写的,正确写法应该是“拖”)累自己。为什么不拣省事有益的做,做费事有害的事?因你们向来混帐风俗贯(雍正就这么写,没写成“惯”)了,恐人指称朕意撞你,若不懂不解,错会朕意,故特谕你。若有人恐吓你,不妨你就求问怡亲王,况王子甚疼怜你,所以朕将你交与王子。主意要拿定,少乱一点,坏朕声名,朕就要重重处分,王子也救你不下了。特谕。”这个奏折上的雍正朱批几乎句句都是怪话、黑话,如不予以揭秘,实在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且不去揭历史上这真实朱批里所包含的秘密,但我抄下它来,是要提醒读者们,曹雪芹他们家,和皇帝,以及许多的皇家人物,关系实在太不一般,而且,显然,怡亲王跟曹家的关系更不一般。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乾隆时期卷入“弘皙逆案”的,偏有怡亲王允祥的儿子、弘的哥哥弘昌。那些被雍正整治过的皇族成员,他们反对雍正和雍正选择的继承人乾隆倒也罢了,怎么深得雍正恩惠的怡亲王府里,竟也出了反叛?还是怡亲王的大儿子弘昌?这实在耐人寻味。更耐人寻味的是,过了二三十年,偏是怡亲王府里,流传下这么一个己卯本来,作者正是雍正二年雍正让怡亲王亲自看管的曹的儿子曹雪芹!(也有研究者认为曹雪芹是曹的遗腹子、曹的侄子。)
五、庚辰本。己卯年过去就是庚辰年,也就是乾隆二十五年,公历1760年。这个“脂砚斋凡四阅评过”的《石头记》手抄本也是一个过录本。全本七十八回,缺六十四回和六十七回,现存北京大学图书馆。它里面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样。虽然和己卯本一样都是脂砚斋第四次写批语评论的本子,但又经过一些整理,跟己卯本还是有区别的。现存的这个过录本可能过录的时间离母本比较远,分头抄书的人也不是都那么认真。比如前十回没有批语只有正文,估计并不是原来的母本上没有批语,而是分工抄录这部分的人懒得连批语一起抄下来;而第十一回以后,抄书人比较认真,不但有批语,而且耐心地抄录了回前批、回后批、眉批、行间批、正文下面的双行小字批,有些批语母本是朱批,就也抄成朱批。这个本子有其优点也有明显的缺陷。
六、杨藏本。这个本子最早是由十九世纪一位叫杨继振的热爱文化的官僚私人收藏的,现在藏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我们上面提到的古本,名字都叫《石头记》,这个本子叫《红楼梦稿本》,它是个一百二十回的手抄本,后四十回大体是抄自程甲本,前八十回所依据的过录本看来比较复杂,是用几种流传在社会上的手抄本拼合而成的。前八十回里,它又缺第四十一回到第五十回,杨氏得到它后,据程甲本补入。
七、俄藏本。原来是苏联的列宁格勒,现在是俄罗斯的圣彼得堡,那里的图书馆里藏有一部手抄本的《石头记》,是清道光十二年(公历1832年)由俄国传教士带回那里的。这个八十回的本子缺五、六两回。
这个本子流失海外一百五十二年以后的1984年,中国进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不再“以阶级斗争为纲”连续搞政治运动了,许多过去顾不得去做的事情终于可以去做了。在这种情势下,国家启动了古典图籍整理编印的文化积累工程,挂帅的是党内一位具有很高文化修养的老同志李一氓,他决定派人去苏联列宁格勒考察那部古本《石头记》,首先想到的,就是周汝昌先生。那年隆冬,有周先生在内的一个考察小组赴苏进行了考察,周先生对这个藏本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那次考察前后,也出现了一些蹊跷的事情,周先生都写进了《万里访书兼忆李一氓先生》一文里,后来收进其《天·地·人·我》一书中,有兴趣的人士无妨找来一读。
八、舒序本。这个手抄古本书名题为《红楼梦》,应该是一个八十回的抄本,但现在只存前四十回。它的过录时间可以确定为乾隆五十四年(公历1789年)。因为前面有一位叫舒元炜的人写的序,所以被红学界称做“舒序本”。九、梦觉本。这个手抄本书名也是《红楼梦》,八十回。它前面有署名梦觉主人的序,这个序写于乾隆甲辰年,也就是乾隆四十九年,公历1784年。十、郑藏本。郑振铎是现代人,文学史专家。他曾任文化部副部长,不幸在1958年率领一个文化代表团出国访问时因飞机失事牺牲,享年六十岁。他爱藏书,从旧书店里找到两回(二十三、二十四回)古本《石头记》,虽然只有两回,但很有研究价值。这个最初由他收藏,后来捐给国家的古本被称做郑藏本。
十一、程甲本。上面已经解释了这个本子。这个本子的前八十回尽管经过改动,但仍然保持着程伟元、高鹗他们所掌握的从其他古本系列过录来的那个本子的许多特点,因此还可以把程甲本的前八十回视为一种可资参照的古本。
有一个问题肯定是大家都关心的,那就是现在在世界上,还会不会有古本《红楼梦》默默地存在着?我们还能不能把它们发掘出来?我在揭秘妙玉的时候,提到过一个靖应藏本,这个藏本一度浮出,却又神秘消失,但仍留下了一张有“夕葵书屋”字样的《石头记》夹页。这个古本,现在是否仍然存在于人间尚无从知晓。希望民间热爱曹雪芹和《红楼梦》的人士,都能鼓舞起来,珍惜每一个线索,去寻觅类似靖藏本那样的私家古本。自己家里如有祖传的古本,实在不愿意捐出原物,影印出来供大家欣赏、研究也是好的。当然,还有一条线索,就是向海外搜寻。俄藏本就给了我们一个启示:当初中国和苏联同一阵营,所以苏方主动告诉中方他们那边有一个古本《红楼梦》,但是一直到了1984年底,中方才派出专家去考察,可见一些古本《红楼梦》失散在海外,长期被冷落以致不为人知的情况,还是可能出现第二例、第三例的。鸦片战争以后,有很多的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还有军官、商人,他们或出于对中国文化的喜爱,或者当做“战利品”,可能在把其他一些中国东西带回西方的时候,也带过去了古本《红楼梦》,这种估计应该是不过分的。西方的一些博物馆、图书馆里的中文旧书,特别是线装书和手抄本,他们虽然早就收藏了,却因为缺乏懂中文,特别是懂中国文化的人才,长期没有整理编目,或者简单地归类编目了,却并不能正确衡量每一种书本的价值,也就可能埋没掉珍贵的古本《红楼梦》。外国的私人收藏也值得探寻,特别是日本和韩国,还有蒙古,那里的私人家里也还有可能寻觅出古本《红楼梦》来。我的想法是:不能灰心,寻觅古本《红楼梦》的事还是应该耐心去做,而且,希望在民间。
1949年以后,“四大名著”的提法深入人心。“四大名著”指的是四部古典长篇小说:《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毛泽东主席就喜欢“四大名著”,尤其是《红楼梦》。他在1956年《论十大关系》的讲话里,把我们中国的优点概括为: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历史悠久,以及在文学上有部《红楼梦》(1976年12月26日《人民日报》正式发表了《论十大关系》)。半个多世纪以来,“四大名著”发行量都很大,相当普及。
“四大名著”普及本的出版,一直基本上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承担。1953年,以作家出版社的名义,出了繁体字竖排本《红楼梦》。当时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副牌是作家出版社,这个作家出版社不是现在中国作家协会的那个出版社,现在人民文学出版社也不再使用这个副牌。这个版本是用1921年上海亚东图书馆的铅字排印本作底本的,而这个底本是从程乙本演化来的一种晚清的通行本,且不说后四十回根本不是曹雪芹写的,前八十回也问题很多,是一个缺点很明显的本子。当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不久,百废待兴,人民文学出版社能很快推出四大古典名著,对广大读者来说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当时版本意识不强,红学发展也没有后来那么深入,这个本子存在问题是可以理解的。到了1957年10月,人民文学出版社以正牌名义再次推出了通行本《红楼梦》,不再用亚东本作底本,改用程乙本作底本,封面署曹雪芹、高鹗著,简体字横排,利于一般老百姓阅读。这个版本可真是大大地通行开来了,那以后的二三十年里,中国大陆读者所读到的《红楼梦》,一般都是这个本子。这个本子对普及《红楼梦》起了决定性作用。像影响很大的越剧《红楼梦》,就是根据这个通行本改编的。这个本子也让一般老百姓在欣赏《红楼梦》的同时,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至今难以消除的错误印象,那就是以为一百二十回的故事是一个叫曹雪芹的人和一个叫高鹗的人合作写出的。尽管在出版说明里也有高鹗是续书者的说明,但一般读者都是直接去读故事,很少细推敲前面的说明文字,况且封面上并没有准确地印成“曹雪芹著高鹗续”,而是“曹雪芹高鹗著”,因此,也就让一般读者以为一百二十回的《红楼梦》就是曹雪芹的《红楼梦》,《红楼梦》就是这样的一部书。
195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俞平伯先生用若干古本汇校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也还印刷过两次。这是个把曹高分割开、努力去恢复曹雪芹原笔原意的本子,但遗憾的是,它当时并没有在一般老百姓当中流传开来。到了1982年3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了一个新的通行本,就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的校注本,这可以说是一个国家投资的“官修本”。相对于1957年10月推出的那个本子,这个通行本有了很大进步。它的前八十回用庚辰本作底本,再参照其他古本进行校注,每回后有“校记”,还加了不少很有必要的注释,方便一般读者的阅读。现在大家读的《红楼梦》,一般都是它。但它仍然存在着一个老问题,就是把曹雪芹的原作和高鹗的续书合在一起印行,而且封面依然是两个人的名字合署,使得一般读者仍然以为曹、高是合作者。这个本子原来分为上、中、下三册发行,各册容纳四十回,上、中是曹雪芹的,下是高续,这样印还比较合理。后来可能是出版社从印装方便的技术角度考虑,现在你去买它,全是上、下两册的装订发行方式,这样,就无形中更增大了曹、高不分的缺点。另外,这个本子对所用的底本庚辰本过分推崇,对其他古本里的异文的采纳持保守的态度,在断句和加标点符号上多有可商榷处,个别地方还根据主观判断“径改”庚辰本的原文,因此,建议它听取各方面意见,再加改进。
200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将俞平伯点校本加以修订出版,收入教育部《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指定书目的《语文新课标必读丛书》里,面向全国高中生,每一印次的数量都很大,在青少年中流行开来。但是它也非要把高鹗的四十回续书收入连排,封面上印着“曹雪芹高鹗著”,使一般的高中生依然走不出“《红楼梦》是曹雪芹、高鹗合作的”这样一个历史误区。而且,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俞先生的点校存在着局限性,这个版本还不能说是一个精校的善本。(最新资料:据《北京商报》2006年9月18日引用人民文学出版社有关人员提供的数据,1982年版的红学所校注本累计印数为370万册,《语文新课标必读丛书》版则已发行到45万册。)说了这么多了,还要回到那个老问题:既然现在的通行本仍然不能让人满意,那么,你能不能推荐一个本子让大家来读呢?
有这样一个本子,它就是周汝昌先生根据十卷本的《石头记会真》简化成的一个汇校本,即前面提到过的周汇本。所谓汇校,就是把我上面开列出来的十一种古本,一句一句地加以比较当然,因为各个古本保存的回数不一样,以及有的句子在有的古本那回里没有,因此有时候拿来比较的句子不足十一种一旦发现不同之处,立刻停下来细细思考,最后选出是或者说最接近曹雪芹原笔原意的那一句,耐心连缀起来构成的一个善本。这个本子可以说是八十回的古本《石头记》,也可以说是八十回的古本《红楼梦》。
周汝昌先生在这个汇校本的《序言》里,交代了经历半个多世纪才终于成书的艰难历程。这可以说是一个饱含心血的“私修本”,它是一个家族两代数人前仆后继努力奋斗的一个结晶。我推荐这样一个本子,并且希望它能逐渐成为另一种通行本,毋庸讳言,其中一个主要的因素,就是我与周先生在对《红楼梦》的看法上,有重要的契合之处。我们的基本看法,说来也简单,那就是:
一、《红楼梦》是曹雪芹的作品,不是曹雪芹与高鹗合著的。这一点前面已经讲得很多了,道理不再重复。因此,不应该把这两个人写的文字印在一起,尤其不应该在书上联署两个人的名字。高鹗的续书应该单独印单独卖。要还曹雪芹和古本《红楼梦》一个清白。
二、曹雪芹不是没有写完《红楼梦》,不是只写了八十回,故事没完,需要别人来续他的书。曹雪芹是把《红楼梦》写完了的。完稿的《红楼梦》有完整的故事,体现出了他的总体构思,仅差最后的统稿润色。只是由于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的原因,他已经写出的八十回后的书稿,被“借阅者迷失”了,至今没有再浮出水面、呈现人间。因此,如果想知道曹雪芹的总体构思,想了解一个完整的曹雪芹的《红楼梦》故事,就不能去相信高鹗的续书。三、曹雪芹的《红楼梦》虽然八十回以后的文字迷失了,但是红学当中有一个分支,叫探佚学,通过研究者的探佚,是能够把八十回后的一些情节、书中若干人物的最后结局,以及全书结束在《情榜》等等揭示出来的。探佚的根据,主要是古本《红楼梦》的原文,以及脂砚斋等当时批书人的大量批语。一百二十回的通行本的最大弊病,就是为了“前后统一”,让曹雪芹的前八十回去将就高鹗的后四十回。这个糟糕的“统稿”过程不仅是削足适履,简直是李代桃僵。因此,要品尝曹雪芹的《红楼梦》,就一定要读古本《红楼梦》。我向大家郑重推荐周汇本《红楼梦》,它是周汝昌先生以毕生精力研红的一个结晶,算得是一个真本。细读这个本子,你就会发现它保留了不少看去与高鹗续书不合的文句语辞。我们都知道曹雪芹最善于用“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手法,通行本为将就高续,斩断了一些草蛇,抹去了若干灰线,不但令人遗憾,更可以说是佛头着粪、点金成铁。这个本子的与高续不合处,正说明它呈现的才是涤荡了高续污染的原生态,也说明曹的八十回后会是另外的写法。有的读者看过,对八十回后的想象,可能就会进入跟高鹗续书完全不同的思想与艺术境界,激发起参与探佚的热情来。
当然,周先生的观点,只是一家之言,我就连家也称不上,只算一个爱好者向大家公布自己的阅读和探究心得。我的目的,只是想为广大的《红楼梦》阅读者多增添出一种可供选择的本子而已。
下面,我说完凡例,再逐回跟大家介绍这个古本汇校《红楼梦》的特色。最后,我参考周先生的探佚成果,就八十回后曹雪芹会写些什么,公布自己的探佚心得,以供参考。希望我的文字能提起大家阅读真本《红楼梦》的兴致来!
在周汇本的第一回之前,有单独的一段文字,称作凡例。
这是非常重要的!仅仅因为这个本子有这些文字,就显示出了它努力接近曹雪芹原笔原意的特色。所有的通行本都不收这段文字,或者只把其中部分文字嵌入到第一回里。
凡例是甲戌本独有的。正因独有,弥足珍贵。现在通行的人文社(即人民文学出版社,下同)红学所的本子,它就不收。你看它,翻开正文,立刻就是第一回,第一句话是“此开卷第一回也”。只是在回后的“校记”里有一个交代,说明它不得不把凡例第五条勉强嵌入的原因,因为勉强,在排印上,它以退两字的特殊格式处理。而甲戌本翻开以后,先是凡例。周汇本尊重这个格局。
不读凡例真遗憾
凡例,就是整部书的写作所遵循的原则。曹雪芹在全书一开头,就向读者说明他所遵循的几条原则。他又把凡例题为“红楼梦旨义”。旨就是宗旨,与原则相通;义就是要义,就是说他把全书的主要精神加以概括。他首先告诉读者,这部书题名极多,在第一回里他具体写出了哪些人参与了题名,都题了哪些名,那么,在凡例里,他先交代这部书各个题名的道理。
他写下的第一句话,现在你看不完全。因为现在传世的甲戌本几经易主,或者是其中有的藏主保存不善,或者是在转卖流动的过程里不小心,这第一句里有五个字被磨损掉了,现在只好用囗囗囗囗囗替代。被磨损掉的五个字应该是什么呢?这是“红迷”朋友读这个本子遇到的第一个需要探佚的问题。其实,通过对上下文的推敲,是不难猜出来的。读者们可以展开讨论,去形成共识。
我把自己的探佚心得告诉大家。先把这句话引在下面:“是书题名极囗囗囗囗囗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我是这样来猜的:“极”字后应该是“多”字,“梦”字前必定是“红楼”(如果仔细看影印的甲戌本,这五个字里还有个字剩半个,就是“梦”字前的“楼”的一半),因此,需要动脑筋猜的,只剩当中两个字,这两个字,我说是“然曰”。连起来就是:“是书题名极多,然曰红楼梦,是总其全部之名也。”
当然,曹雪芹那个时代还没有新式标点符号,读文章只使用断句的方法,如果在书上用笔断句,一般的做法就是在断开的句子右侧点一个墨点或画一个圆圈,有时候读的人特别喜欢某一句,时兴在那一句的每个字右侧全画上圆圈。我在一篇文章里说自己研究《红楼梦》,连一个标点符号也细抠,有读者就批评我:“那时候根本没标点符号,你抠什么?”其实,我的意思是说,如何断句,需要细抠;加新式标点符号怎么加,也需要细抠。我的研究方法之一是文本细读,细读就要细到这样的程度。
现在我把甲戌本的“红楼梦旨义”的第一句,按自己的理解补足了字,并给加上了新式标点。不知读者诸君同意否?欢迎讨论。
这句话实在太重要了。甲戌本,以及众多的古本,都用《石头记》作书名。开头谈古本,我总觉得称《石头记》才正宗,称《红楼梦》似乎理不那么直气不那么壮,但是现在再细读周汇本的这开篇一句,就觉得我们应该理直气壮地把这部书称做《红楼梦》,因为作者一开头就宣布《红楼梦》在众多的题名里是“总其全部之名”。
凡例第一条说书名的事。
第二条说所写的空间。意思是避免东西南北的字样,但读者应该懂得,写的主要是京城里的事情。
第三条说所写的侧重点是“闺中”,就是以写家庭里的女性为主,此外的事情就写得比较简略。
第四条郑重宣布“此书不敢干涉朝廷”。我在前面讲座揭示出书里有康、雍、乾三朝政治权力斗争的投影,有的批评者就讥讽我把《红楼梦》讲成了“宫闱秘史”。我认为曹雪芹是以社会边缘人的身份,从事边缘写作。他的边缘生存,开头是因家族的败落而被动形成的,后来,则成为他主动自觉的选择。他从事边缘写作,完全离开了当时的官方文化和社会的主流文化。《红楼梦》里写到贾宝玉拒绝读书做官,也写到贾母破陈腐旧套,科举文章和庸俗的消遣文化全被他否定,他书写的是难以被当时官方所容忍,也难以被社会低俗文化消费者所理解的,全新的边缘话语。他的书写是痛苦的,因为他的家族,他自己,遭受到太多的政治冲击,他当然有自己的政治立场、政治倾向、政治情感,他把这种政治立场、倾向、情感渗透到自己的文字中,是不可避免的。但曹雪芹没有停留在这个层面上,他把关于秦可卿的故事一再删改,就反映出他复杂的心理状态,他在寻求超越,最后,他超越了,确实做到了“不干涉朝廷”,也就是不去参与现实的权力斗争,而把自己的情怀提升到超政治的人类关怀的新高度。我在前面讲座就专门讲他如何通过贾宝玉以及金陵十二钗,来体现他的“不干涉朝廷”而“干预灵魂”的思想与艺术高度。因此,我觉得不应该把他的这一条写作原则狭隘地理解成“逃避文字狱”。
第五条,通行本当成第一回的开头嵌入。通行本把这一条的第一句话写成“此开卷第一回也”。周汇本告诉我们,这句话应该是“此书开卷第一回也”。少一个“书”字,就成了作者宣布全书开始;多一个“书”字,则就还是凡例即“红楼梦旨义”的口气,向读者解释他写第一回以及全书的用意。我接受周汇本对这一句的处理。“此书开卷第一回也……”更符合曹雪芹的原笔原意。
最可惜的是,通行本因为不取甲戌本的凡例,使得广大读者读不到曹雪芹的一首重要的诗。这首诗在周汇本里保留了: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宴终散场。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
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有论者说,《红楼梦》缺乏哲学高度。可这首诗第一句,劈头就是“终极追问”:人生存的意义。一个人活在世界上,一天又一天地苦苦奔忙,图个什么呢?金钱?名声?地位?美色?长寿?……这是一个最根本的哲学命题,曹雪芹在全书开篇前,就通过这么一首诗,非常明确地提出来了。人应该为什么活着?显然,有比我上面开列出的那些更值得去实现的目的,其实,这应该就是《红楼梦》全书的主题。
此外,“红袖”和“情痴”相对应,提供了我们认知脂砚斋真实身份的重要线索。“红袖”和“情痴”他们联合著书,大体上用了十年的时间,书稿(包括批语)里浸透着他们的心血!“红袖”这样的符码令我们觉得脂砚斋是一个女性,而且是一位跟“情痴”(即作者)生活在一起的最亲密的女性。
女娲补天剩余石、通灵宝玉、贾宝玉是三位一体吗?
先来看一道测试题。请把左边的天界存在,和右边人间的人物或事物,用连线显示其相关性。换句话说,就是请您判断一下,天界的存在,下凡到人间后,分别变成了什么:
天界 人间
女娲补天剩余石 荣国府贾政的儿子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