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的骡子车刚停下,开杂货铺子的白老板就急火火跑了过来,拽住他胳膊急道:

“牛兄,你府城有人,不知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现在街上传,吴王来攻打咱们了,还有人说,是南面闹灾,不是打仗。实不相瞒,家里早就乱了套,尤其是刚才于家又有几辆马车出城了,那可是咱县里数一数二的大户。”

老牛头甩掉白老板的手,栓骡子车,又给骡子抱来了草,让它们吃饱,边忙这些边告知:

“老白,实不相瞒,快收拾收拾东西走,打起仗来,你家四个儿子仨女婿,哪个也没跑。另外,看在我给你透实底儿的交情上,别四处传,别引来官府提前关城门,到时候咱一个都跑不了,我可不饶你。”

“啊?”白老板瞪眼,没想到真的是最坏的结果,一拍大腿:“嗳!我这就回去安排。”跑了几步又停下,眼里是百感交集,拱了拱手:“牛兄,保重。”

老牛连眼皮都没抬,扭头就进铺子里收拾去了。

望着柜台上整整齐齐的两排酒,他只搬了两坛酒放到骡子车上,又猫腰一路小跑去了后院,找到他平日存银钱的匣子,将银子倒出来全部装进怀里。

简单拾掇几件衣服,最后扛着他平日里的口粮和一瓦罐油一包盐,锁上铺子就要走。

就在这时,白老板家的大孙子来了:“牛爷爷,这是我爷爷让我给您的。”累的呼哧呼哧,主动将物件往车上放,放完就跑了,多一句话也没有。

老牛头一边甩鞭子赶车,一边翻看了下,有八个水囊、四个竹筒,两件蓑衣,五把油伞。

心里叹息了一声,不枉费他违背姑爷的命令告诉了老白。

不是礼物有多重,毕竟人要逃命,铺子也不要了,全送了又能怎样。

是在这节骨眼,恨不得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拿救命东西往外逃时,老白能特意打发他孙子,送一趟这些路上铁定会用到的。

骡子车停在一个小院前,开门的妇人看到老牛时略显吃惊,反应过来赶紧回身把门关上,怕儿媳发现。

老牛头细细端详几眼妇人的脸。

他这一辈子没娶妻,年轻的时候,为母报仇让仇家打半死,伤了命根子,是老爷遇上救了他,才活了下来。

也没想过成家耽误谁,但是眼前这女人,总是偷偷摸摸给他浆洗衣裳,做热乎饭食,对他没挑的。

他寻思,这好日子快来了,他俩人就当个伴儿,过日子也挺好,谁想到他花完大半生积蓄买完院子后,这妇人的儿子又不同意了,把媒婆打出去,只因为在县衙里当上差役,怕老母再嫁被人说头。

“这是五两银子,你拿着,这是我置办那院子的房契,也一并给你,我走了。”

说完,老牛头真就重新爬上骡子车走了。

妇人眼里含泪,其实她感觉得出,这世道要乱了,尤其是儿子一个时辰前回来还说呢,要挣军功当大官,还口口声声嚷嚷:要为王爷尽忠。

在她看来,儿子那是要疯魔,可她一个妇道人家,从父、从夫、从子,又有什么办法。

妇人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散银,她知道老牛没什么存项了,都花在置办那院子上,到了临别这一刻还能给她五两,够她四五年的花销,心里像忽然露了一个洞,唯有盼他平安。

第十章 出发(求推荐票)

钱米寿虽然才五岁,说话还没有条理性,但是那也在灶房喝粥时,把该说的关键词表达清楚了。

孩子在和姑母钱佩英的诉说中,越说越伤心,干脆粥也不喝了,碗一摔就想着:还吃什么饭啊,要悲伤死他了都。

所以才导致后来痛哭出声,又惊恐嘶喊姑母快逃。

宋茯苓跑到灶房看到的就是,她妈正跪坐在灶坑前,差点儿让火撩到,手上沾着油、沾着面粉在打哆嗦。

她以为,她得好顿劝老妈呢。

然而:

“娘?”

钱佩英迅速扭头盯向女儿的脸,瞪着眼睛足足盯了十几秒,盯完不仅没用女儿搀她,而且她自己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动作极其利索。

起来后就想往外跑。

钱佩英一手扯住宋茯苓的胳膊,一脚踢飞眼前碍事的木凳,一溜烟跑了出去,亮起嗓门就喊:“哎呀妈呀老宋啊!不好啦,你搁哪呐,快点给我出来,咱赶紧的,走!”

宋茯苓拽住她:“娘,你别喊了,信里有写,我爹刚给四壮抓完药回来,在后院收拾呢。”

钱佩英没等女儿说完,就急赤白脸打断道:“收拾什么东西,我发现你爸一天可虎了吧唧了,不知道啥是火烧眉毛。还四壮几壮的给人买药去,这些人跟咱们都有什么关系,咱仨走就得了,快点儿!”

说到最后,索性冲宋茯苓吼上了,扯住女儿就要往后院拉,要去寻丈夫。

宋茯苓费劲甩胳膊也甩不开,妈妈情绪太激动,急吼吼的,发现有点要压制不住,用大拇指狠掐了下钱佩英右手虎口的位置,示意老妈看钱米寿。

站在灶房门口的钱米寿,才和姑母对上一眼,就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他太悲伤了,感觉自己才五岁的年纪,身上却背着承受不起的伤痛。

听话听音,完啦,姑母不要他了,爷爷和爹娘也没了,家里的伙计死的死跑的跑,那往后他还怎么活啊。

钱佩英看向揉眼睛大哭的孩童,咽了咽嗓子里不存在的吐沫。

看到孩子哭成那样,眼神有些躲闪,避开眼不再看钱米寿,忽然用拳头一捶胸口:“我这心脏有点不舒服,我先去缓缓,马上就来。”

宋茯苓看向老妈跑得挺快的腿脚,知道心脏没事,大声提醒道:“我爹马上就过来,牛掌柜也快回来了,他回来咱就走。您痛快回屋换衣裳,有些换洗的已经放你床头,记得裙子套在最外面,再拿几身您和我爹的厚衣裳和鞋,好好翻翻,有用的都装着。”

钱佩英边小跑往卧房方向去,边随手抽出腋下的帕子挥了挥。

宋茯苓也没闲着,更没空哄钱米寿。

她冲进灶房就开始装粮,顺便查看有多少存量。

这一看,心就一凉,米有大半袋子,面倒是挺多,五十多斤那样,可油就一罐,还是菜籽油,糖是蔗糖,没多少,盐更是只有一个罐底。

踢了踢脚边的散物件,比如土篮子里装的二十多个鸡蛋,安排小孩子干活道:“把这东西往大门口搬,拿不动就少拿点儿,多跑几趟,别弄碎了。”

钱米寿第一趟运东西时还抽噎着,等两三趟下来,早就跑冒汗了,也忘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