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裴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伸手轻轻碰了碰段临舟的脸颊,段临舟兴许是真的累得狠了,竟也未醒。他想,幸好,他大哥让他娶了段临舟,也幸好段临舟嫁给了他。
逝者已去,穆裴轩并未长久地沉湎其中,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
天黑时,流光就带着段氏商队的人入了城,队伍中还有一并跟来的许多大夫。大夫自有何军医安排,他见纪老大夫还愣了下,邓军医和纪老大夫都在瑞州城中,只不过一个效力于朝廷,一个在城中开医馆,彼此却常有往来。
何军医当即就行了礼,纪老大夫见他额间和臂膀上的麻布,心中微沉,却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何军医的手臂。
何军医眼睛微红,又对着纪老大夫行了大礼。
诚如段临舟所说,阜州不比瑞州,外忧内患之下,穆裴轩确实缺人手。有段临舟为他处理阜州城内诸事,穆裴轩便能腾出手专心和叛贼交锋。
黄汤味苦,饶是段临舟吃惯了药汤,也被这药味儿呛得满面发苦。
纪老大夫已经进入了庵庐,进入庵庐中的大夫不便再出去,他便在庵庐为段临舟开了药方。段临舟吃着这苦药,不得不怀疑纪老大夫是故意开这苦药,罚他不遵医嘱,跋涉数百里。
他如此说,便和流光念叨。
流光笑道:“纪老大夫也是为了您好。”
段临舟哼笑了声。
流光叹道:“主子,您留在这阜州便留了,何必如此劳心劳力……”
“你不明白,流光,”段临舟说,“于公且不论,于私,我和小郡王已经成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实忙些对我来说是好事,”段临舟笑了笑,说,“你看,如果不是事情紧急,我还不知我纵马跑这么久还能活得好好的。”
流光咕哝道:“也不知是谁骨头疼得辗转难眠……”
段临舟一噎,又笑道:“可我不是没事吗?如此可见,阎王爷想收我,还远着呢。”
流光看了段临舟一眼,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周行前来禀报,道是赵内侍又遣人来了。段临舟一口将药喝了个干净,就将药盅递给了流光,说:“他又想要什么?”
周行神情古怪,自他家小郡王入城之后,兴许是因为侯爷染上了时疫,他不愿再登府衙门,老实了一段时间。可侯爷一去,小郡王又将城中之事都交给了段临舟,赵谦侯便坐不住了,今日要梁都的厨子,明日要能歌善舞的伶人。
段临舟想了想,竟也都由了他去。
周行说:“城中布料粗糙,他想请郡王妃为他送去蓉州的锦缎……”
周行都没脸将话说下去,段临舟神色从容,闻言眉梢一挑,他还未说完,流光先愤愤不平起来,“阜州偏远,城外正在交战,咱们上哪儿给他去弄蓉州的锦缎?”
“而且城中还在丧期,他便如此……”
段临舟摩挲着修长的手指,道:“给他找,”他看着流光,意味深长道,“大张旗鼓地找。”
流光一怔,旋即恍然,说:“公子是想……”
段临舟语气波澜不惊,道:“赵谦侯今日如此对我们,足见当时也曾为难侯爷,他是梁都派来的监军,是梁都的眼睛,留之无益,郡王也不会留他,只不过,总得有个契机。”
流光能跟在段临舟身边这么久,自是聪敏,闻言脸上露出笑,道:“流光明白了。”
段临舟闭着眼睛盘算了片刻,又道:“不过还不够,赵谦侯身边那个叫朱苓儿的坤泽,你寻人在他面前扇扇风,把风传赵谦侯耳朵里去。”
流光应道:“是,公子。”
段临舟说话时并未避着周行,他不想穆裴轩去做这些耍弄人心的诡谲小计,却也不惮他知道自己耍手段。
段临舟是什么样的人,从来不需要遮掩。
流光办事快,那朱苓儿本是花楼中的伶人,后来因着貌美,被阜州富绅带入府中,辗转又送到了赵谦侯手中。
朱苓儿和昔日花楼中的头牌交好,头牌喜不自胜地收下了流光送去的一匣子东珠,翌日,就着人邀了朱苓儿相见。
朱苓儿自是赴约。
头牌不经意地问起朱苓儿有何打算,朱苓儿疑惑不解,头牌说,他可听说侯爷还在时,赵大人曾去寻过侯爷的麻烦,此事若是教郡王知道了,只怕
他将话点到即止,又幽幽地感叹城中时疫不知还要捱到几时,城外叛贼又凶,万一阜州城守不住了,叛贼又历来进城先杀官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番话说得朱苓儿坐立不安,自小门回了府衙脸色都是白的。
赵谦侯胆小怕事,又心虚,分外忌惮穆裴轩,经朱苓儿耳旁风那么一吹,竟想出了一个连夜逃出城的法子。
那一夜,正是弦月,惨白的一弯月亮挂在树梢。
几辆马车出了府衙,直往守卫最为松散的北门而去。
赵谦侯买通了北门的守门官,打算趁着巡防将士轮换交接之时自一处老旧的城墙豁口处离开,到了城门处,马车将停,赵谦侯心脏依旧砰砰砰直跳,他听车门外传来守门官的声音,“赵大人,已经安排妥当了。”
赵谦侯方扯了扯衣袖,爬下了马车,对那守门官说:“杜小旗,你且放心,待本大人回了梁都,必不会忘了小旗今日相助之恩。”
姓杜的守门官低着头,赔笑道:“多谢赵大人,多谢赵大人,小人的前程可就都仰望赵大人了。”
赵谦侯敷衍地应了声,问道:“从何处走?”
守门官忙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道:“您这边请,咱们得快些,过了这个空档今天晚上可就走不了了。”
赵谦侯提着袍子,手中还抱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俱都是这些时日以来乡绅给的孝敬。一行十余人跟着守门官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他们自低矮的民房间靠近了城墙,城墙高逾数丈,很有几分压迫力。
赵谦侯咽了咽,动作分外轻,天黑得很,可他们不敢打火把,只能摸着墙走。
突然,听守门官说:“到了。”
此处城墙果然较别处低,他在墙上一按,就摸着了地方,开始拆出一块块石砖,赵谦侯道:“还不快帮忙!”他心中焦急,当即也凑了上去,一块一块地拆除石砖,弄得灰头土脸。他搬得太专注,一时间竟未注意那守门官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只听得远处一声喝道:“什么人!”
“有内奸!”“有叛贼!”
呼喝声登时此起彼伏,赵谦侯吓得一个哆嗦,就觉破风声传来,竟是一支支利箭,他头皮发麻,忙开口欲喊,“不是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