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你不也是王家人么。”跟这书呆子讲话,不必绕一点话, “近来在大理寺里, 他们没为难你吧?”
他摇摇头, “都是一起做事的同僚,他们哪里会为难我。”
“他们就没问问,你族中子弟在哪上的学?”裴厌辞道, “你现在是跟一个国子监司业一起住啊。”
“很了不起吗?”王灵澈怀疑地上下打量着他。
“不是了不了不起的事儿。你平日里与他们闲聊时,可以跟他们说说,你族中长辈准备将孩子都送到名山书院里, 暂时不考虑国子监。”
“为甚,国子监不是最好的吗?”王灵澈想了想,“你是不是想避嫌,担心他日我族中子弟进了那里,会有编排我们两家的闲言碎语?若是如此,你放心,我跟那些同僚说清楚便是了,你是公正之人,我也没拿这事找过你。”
“不是,你就按照我说的就行,你族中子弟日后进不进国子监看他学问如何,这段时日你先这样说。”
“我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你这是叫我撒谎,我不说。”王灵澈板起了脸。
“怎么能叫撒谎?你既然不知道,那就是有这种可能嘛,对不对?”
王灵澈严肃着一张脸,将他的手拿开,“我不同意,君子养心,莫善于诚。你能说出这个提议来,已然德行有亏,我得帮你纠正……”
“别君子了,你现在就是居士,以后要当和尚的。”
“佛经也有言,谗谤败德……”
“我真是服了你了。”裴厌辞崩溃地拍拍额头,二话不说逃窜回房。
王灵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开,低头摸摸自己手腕上的红玛瑙珠串,无声地笑了笑。
说是这么说,王灵澈还是帮他在同僚间传了些话。
很快,陈嗣宏找到了裴厌辞,脸上的热情都真挚了不少,拍着他的肩膀说文书已经递交上去了,不日就会发正式谕告下来。
郑相的一句话,直接让裴厌辞少了很多麻烦事。
出了礼部,无疏小声地奇怪道:“大哥,你何时抓着那胖子的证据了?”
国子监的博士官员身边都带着小厮侍童,裴厌辞就让无疏跟着来了,平日里跟着监里监生听课,他要出门了就跟着出来,这段时日跟着他跑了不少地方。
“哪来的把柄,都是千年的王八,滑不留手,上哪儿找证据去。”裴厌辞道,“棠溪追和郑相的一句话,比咱们跑断腿都好使。
“郑清来接纳我为郑家人,帮我在朝中说话;陈嗣宏态度大转,虽然这是看在郑相的面子上,但以后做事会顺畅许多;他不知道我手里到底有没有证据,但知道我的能耐不是他能拿捏的,动不动就能上去参他一本,国子监的协理权,早晚得琢磨着找借口吐回来。”
“那你这不就是扯大旗骗他了么。”无疏捂着嘴吃吃笑道。
“官场上的事哪能算骗呢,不做亏心事,何来鬼敲门。”裴厌辞悠哉道。
过了几日,朝中正式下了谕告,同意了国子监新的招生标准。
一石激起千层浪。
前有国子监创建各州府学事司,让全国官学统一步调听他的,现有国子监内部改革,入学监生不再看是否出自官身,全天下良籍百姓家的孩子都一视同仁,只比学问。
许多京中权贵想到王郑两家之前传出的些许风声,有的人说他们消息灵敏,有的人这才恍然,原来之前世家传出的风声都是为国子监的这次改革做铺垫。
从前只有官身家族的子弟才能上的国子监,若是放开标准,权贵世家怎么会同意。但王郑两大家族都不吱声,而且放话说有意将孩子往名山书院送,完全就是不想阻止国子监这事,其他权贵自然也就只是抱怨一两句,晓得这背后很可能是世家的意思。
而且,就算放开标准,对世家权贵和普通平民来说,进国子监的难易程度一点没变。
谕告发下来后,监里的博士和监生吵作一团,总没个结果。最后还是齐祥抓了几个闹事的监生,叫道:“你们想和简择谦一样被退学吗”,他们这才偃旗息鼓。
简择谦,这三个字已经成为了国子监的笑话,同时,裴厌辞成了国子监里人人不敢惹的存在,连监里最大的小霸王徐度,见面了都热情地和他勾肩搭背,老老实实唤一声“裴哥”。
裴厌辞拿着《周易》从讲堂回来,与几个博士打了声招呼,坐了下来,给自己泡一壶茶。
自从上次与王博士攀谈之后,他和监里不少博士助教的关系都好了起来,方清都跑到礼部回来后察觉到这一变化,脸都要黑了。
此刻他正坐在裴厌辞对面的书桌边,见他来了,将谕告和文书砸在他桌上。
周围几个博士见了,挤眉弄眼退让到后面去。
“这个改革,我办不了。”
“这事你应该跟齐大人说。”裴厌辞道。
国子监内部改革本就是由方清都负责,他现在主管学事司。
“我的事情谁让你插手了!显得你很能耐吗?”方清都道,抬头看了眼在场的几位博士,后者纷纷有眼色地离开。
格物堂里只剩下两人,“随路怎么答应帮你把这份议案交上去的?就如之前在宏图酒楼说的那样,你靠鼓动他卖官鬻爵通过了学事司,又靠国子监每年给他好处费,将这事办下来的?”
“你就说这两件事办没办下来,国子监的财政问题有没有缓和?”
裴厌辞觉得方清都身上带着那种可笑的文人的天真烂漫。
与他一同去宏图酒楼与随路吃饭,天真地觉得这就是单纯地吃饭,认为只要他劝随路接受自己的提议就行。
在酒楼里听到了自己和随路商量的话,又自欺欺人地现在又问一遍,仿佛这样就能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靠卖监生名额得来的钱,国子监不会要。还有,你放开入学门槛这事,我也不会同意,宦官子弟也不会同意。”
“我不知道你反对的理由,外人觉得这样会将国子监变得更糟糕,你在这个位子上好几年了,变好还是变坏,你心里没数吗?难道跟他们一样外行?”
他没说话,裴厌辞看他沉凝下来的面色,心里有些了然。
国子监只收高官子弟,这在有些人看来,是一种荣耀。平民低贱的身份只会辱没了这块牌匾。
“我记得你也是普通人家出身,你不想看到更多这样的人有机会得到大儒的指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