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1)

“你眼珠子往哪儿瞄呢。”棠溪追阴测测地扯开嘴角, “这么漂亮,我下手时可是会心疼的。”

他的白色白袍和藕粉色褡护都束在银米珠累嵌连环腰带中,裴厌辞只来得及瞥了眼他腰带正中的圆润油红的鸡血石, 眼角就被冰凉的指尖抚上, 难耐地闭上了眼,撇开脸避了那手指, 再次睁眼时, 哆哆目光射向他。

“你想剜了谁的眼?”他的嘴角浮起冷笑。

“说笑呢。”棠溪追就是喜欢他这矜贵傲雅的模样, 赔笑道, “人应该快来了, 你再动就来不及梳好了。”

裴厌辞只好重新看向镜子。

若真将手伸向他的腰下, 他可不会认为棠溪追只是说笑。

罢了, 那等秽眼之地, 他也懒得瞧。

头发快梳好时, 院门被敲响了,棠溪追允了一声, 很快, 霍存带着一个将近三十岁的青年走了进来。

男人五官齐正,个子比寻常男子更矮瘦, 一身华贵的窄袖锦袍撑不起来。他走路时头身不动, 但若细看, 那双尖细的三角眼总好奇地不住往左右瞄,似要窥探些甚,而嘴角总不经意地得意勾起。

鬼奸巨猾。

裴厌辞透过窗子看他从小径处一路走来, 心里对此人做出了初步判断。

棠溪追原本还磨蹭着,见萧与进来了,三下五除二将玉冠戴好, 服侍裴厌辞站起,整理好衣襟,让他先出去。

裴厌辞从卧房里出来,赶巧碰见了萧与正撩起下摆跨进前厅。

他明显没想到这里还能遇见旁的人,双脚在门槛一前一后凝滞了下,这才迈步进来。

“这位公子倒是瞧着面生,在下萧与。”青年知道这人能从后厅出来,身份必然不一般,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先行躬身行礼。

“裴厌辞。”他也回礼道,微微挑眉。

这里是棠溪追的主院,不见此人有任何局促拘谨之处,想来他们关系不错。

“早就听说萧公子名讳,如雷贯耳,今日特地央了九千岁与你相见,希望不会扰了公子。”

“是萧某荣幸。”

两人嘴里互相客套着,让座一番后,这才坐定。

“不知裴公子今日找萧某是为了何事?”

这时,棠溪追也给自己梳好了发,走了出来。

萧与和裴厌辞忙起身行礼。

“坐。”棠溪追没坐到他们那边,兀自到了旁侧的长榻侧卧着,“今日是裴司业找你,别在意本座。”

屋内出现两排美婢,各自将厅内蜡烛点燃,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四周亮堂起来,萧与行完礼直起身的时候,目光正好扫到棠溪追的左脸。

荒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明晃晃地多了几道交错的红色条状肿痕,一看就是别人的巴掌打的,凄艳靡丽,惹人无边遐想,又危机暗藏。

萧与顿时觉得他脸上带着警告的笑瘆人得紧,收回目光,再看向裴厌辞时,发现这人的唇有点不对劲。

破了点皮,整张嘴有点肿,红得不自然,明显刚刚饱受过蹂/躏。

萧与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遭,想说点甚又不敢,憋得有点辛苦。

懂,都懂。

裴厌辞正在亲自为两人倒茶,错过了这一幕。

安静到略显压抑的厅内忽而传来一声棠溪追的浅笑。

裴厌辞抬眸,将询问的目光扫向榻上的美人。

棠溪追锋利的眉骨下压,浓稠的阴影里,墨瞳投向自己的视线阴湿而贪婪,带着炫耀的姿态露出自得的微笑。

他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终于得到了一块完整鲜美的肉块,迫不及待地留下自己的印记,叼着它从臭水中探出脑袋,濡湿成结的毛皮还未晾干,就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得到了宝贝。

萧与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揶揄,脑海中已经开始浮想联翩,若非棠溪追还在这里,他能当场执笔就开始作画,全然不顾及旁人。

他的视线如此明晃而直白,裴厌辞想忽略都难,不免脸色淡淡。偃月眸子眯了眯,他将手从袖中拿出,并未取出任何东西。

他舔了舔破皮的嘴唇,正色道:“之前听闻朝中正在热议的新税法改革,最先是从萧公子笔下流出,那时便已对公子心生几分敬仰叹服之心。在下有幸入朝为官,忝列国子监司业,今欲改革国子监,力除积弊,不知萧公子能否为在下指个方向。”

“不敢当。”萧与身上无半点官职傍身,如此礼贤下士,他的语气比刚才的散漫多了几分惶恐客气,正色道:“在下有幸曾研究过国子监造成如今结果的缘由,痛陈过当今乱象。”

接着,他指出了国子监当前亟需解决的四个问题。

其一,入学监生品行学问逐年下滑,出师考核形同虚设,严进宽出之下,乱象频生,有徐度之流依靠祖辈功勋进来,成日只知走鸡斗狗,流连于赌坊青楼,一做学问就睡觉,朝中结党抱团的风气在这里也日益深重。

二来,国子监从前对大宇各州府的官学是有管辖权的,但随着大宇国土日益壮大,出现了鞭长莫及、捉襟见肘的状况。三十年前,先帝干脆让各州府刺史一并管了各自辖下的官学,这无疑削弱了国子监的地位和权力。

第三,国子监没了对各州府官学的管控,其拟定法策治理权也随之被剥夺,如今只管着安京这一亩三分地,成为了对国子监最致命的一击。

郑家和其他世家一直想劝说太子用自己派系拟的税法条策,无疑是因为其中暗含着巨大的真金白银利益纠葛,还有极大的权力分配。

没有了法策拟定权,管不了各州府的官学,就没有话语权。

第四,国子监式微,州府官学各自为政,导致私学崛起,这些年来,状元频频出在各大名山书院之中,鲜少有官学出身的学子出现,这又导致了一个问题书院高昂的束脩让穷苦出身的布衣百姓的孩子毫无出头之日。兜兜转转,朝中还是那些姓氏那些人。

除了第一点,剩下几个问题一环扣着一环,最终成为拖垮国子监的死结。

他嘴里提起的“拖垮”一词,就目前来看还有些危言耸听,国子监仍有虚名在外,依然是全大宇文人学子最敬仰向往之处。

只是内里,只有身在其位的人才能感觉到其悲凉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