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园子走了半圈,到一座石亭休憩,命宫女上了桂花糕点和顾渚紫笋茶。

这一幕极为熟悉。那时她刚来东宫不久,杨芷查出她在蜀郡的作为,在这座亭子里,杨芷威逼她离开景苍,否则便要向皇后揭发她的真面目,杨芷还说,景苍喜欢桂花糕配顾渚紫笋茶。

可他在那日他们打算去宁王府给虞父送礼时,他明明说,如果她不喜欢顾渚紫笋的味道,他之后就不会再喝了。

杨芷性子温婉体贴,比不得她的唯我独尊,饮食一事必会询过景苍,经他同意才上茶点。

他这样,是把对她的承诺忘到九霄云外了?或者,他已下定决心,斩断与她的纠葛。

虞绯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下贱,明明是她将他推开,却希望他心如磐石,仍旧钟情不渝地对她。

杨芷拈了一块桂花糕点,递给景苍,景苍半晌没接,杨芷复喂到他嘴边,景苍却侧头往她这边掩身的花树丛中撇了一眼。

他是怕她突然冲出,打扰他们的卿卿我我吗?

杨芷循着他的目光也朝她看来,虞绯感觉无地自容,仿佛她是个小三,心怀叵测地觊觎旁人的未婚夫君一般。

她转身逃走,回到房中泪如雨下,却眼巴巴地瞅着门缝,祈望景苍追过来跟她解释,他与杨芷今日亲近是故意使她吃醋,他会退婚娶她。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景苍从花园回来径直回殿,杨芷倒是来了。

080|我不要你了

虞绯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指着小几上的一碟青枣,笑道:“我说吃不了酸的,丁香这丫头非要我试试,这不,刺得眼泪都出来了。”

杨芷好像看出她在掩耳盗铃,并不拆穿,柔声道:“虞姑娘喝点蜜水压压会好很多。”

虞绯喝了一盏丁香送上的蜜水,杨芷开门见山道:“我能如愿以偿,十分感谢虞姑娘从中推波助澜,可惜我没帮上你什么忙。太子后来将我家的免死金牌送了回来,说婚约照旧,但叫我不要将你我的交易之事往外声张,他似乎想起了一切,却不打算与你追究过往。”

她眸中飞快地掠过一抹黯然,面上神色自若,“你既有了身子,就安心养胎,将来我到了东宫,凭着我们眼下这份厚谊,会多加照拂你的。”

顿了顿,话锋一转,“太子一国储君,将来三宫六院难免,你心胸要稍放宽些,才不会惹得太子厌烦女子善妒。”

她陆续说了不少,颇尽主母责任,虞绯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地点头称“是”。

杨芷开口,虞绯倒想起不少事。

她以景苍失去她打断他腿的那段记忆为由,谎称怕他日后清醒找她算账,故和杨芷交易,她促成杨芷和景苍的婚事,杨芷把家族的免死金牌给她保身。但她的计谋被景苍揭露粉碎后,她不敢再打听此事后续,原来景苍悄悄把这块金牌还给了杨芷,并嘱咐她安心备嫁。

在这之后不久,他借着新年兆头,给她一份太子特赦旨意和一把东宫库房钥匙,说是解蛊后不追既往的凭证和由她掌管东宫财物的特权,还给她画饼,只要她做小跟他,他一切都会给她最好的。

他对两个女人,看碟下菜,处理得游刃有余。

虞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天真。两人经历了一场生死患难,他在知情解蛊的情况下仍为她挡刀,她便隐约认为有上位希望。

可景苍何许人也,心眼比筛子还多。他听到她对皇后说的那番大义凛然的言辞,起初会心寒,但事后真的察觉不出她的用意吗?

他们从前为杨芷吵过架,他每次提到婚事她就落寞,他难道是死人,一点感觉不出她的情绪?哦,他暗示过,他会灭妻宠妾。

他心如明镜,却依旧选择委屈她,成就他的英名和孝悌。以前她被蛊掣肘,不得已和他作戏,如今抛开前尘,只谈感情,她断不会叫他封建的大脚一只还踏在她的小船上。

她借离别之辞,亦在表明自身立场,她不相信,景苍会揣摩不到一点其中内涵。除非他权衡利弊,已不在乎她的去留,或者彻底清醒,转眼放下这段感情,所以今天,在她面前和杨芷黏黏糊糊。

还有一种可能,他觉得她对他有意,用杨芷使她吃醋忏悔,向他表明,甘愿做小,不离不弃。

可惜,她从来吃软不吃硬,更不会为了男人退让底线。

杨芷似乎见跟她说话如对牛弹琴,抿了口茶,索然笑道:“天色不早了,殿下说,过些日子礼部的人会来杨家让我挑凤冠和喜服的样式,筹备约摸都得半年有余。你趁这段时日也想想,偏好什么样的,等诞下皇嗣,我为你和太子风光操办侧妃之礼。”

虞绯闻言如坠冰窖,心好似被人攥在半空,她来不及向杨芷答谢她的贤良,追问:“是今天说的吗?”

杨芷迟疑半晌,微微点头。

虞绯如一个刑犯终于得知流放的日期,恍惚中,她听到自己的心落到地上摔得烂碎的声音。丁香送走了杨芷,回来叹道:“小姐,你怎么又哭了?”

虞绯拭去眼泪,“我是喜极而泣,我们今天就要回家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她交代丁香:“你去坤仪宫问问,我们今天可以出宫不?”

丁香却有些踌躇,“小姐,您是不是为杨姑娘的话伤心了?我瞧她说的不一定是真的,太子今天和她一道逛花园,两人离得远,看着都没说上两句话,反而太子好像早就发现了您,老是侧头留意着。”

虞绯从未在男人身上吃过败仗。过去她恃美寻欢,颇会甜言蜜语,总是哄得别人在分手时对她哀求挽留,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留恋。这回算是栽了,输得稀里糊涂。

她玩不起,要跑路了。

虞绯在房里转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好拾掇的,她装了两件从蜀郡带来的衣裳,见丁香还杵在门边,她掸掸衣袖,像把过往的一切当作灰尘从身心散去。

“我不要他了。”

杨芷今日没来东宫之前,她都在给彼此机会,希望他能破釜沉舟,主动退婚娶她,他却一直没有动静。他和杨芷黏黏糊糊之后,她又在给他机会,祈盼他能过来澄清,给她承诺,可他不以为意我行我素。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当杨芷说他今日和她提及凤冠喜服一事,无论言语真假,她都不会再等他来解释了。

虞绯承认,她就是个胆小鬼。她怕杨芷的话为真,她连最后一点脸面和尊严都没有了,自取其辱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早该这般恣意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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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里。

霍刀见太子翻阅书籍时总觑向门外,仿佛在等着什么人过来。方才下属向他禀报一事,他斟酌措词良久,犹豫该如何朝太子开口。

“怎么了?”太子放下书籍,“是不是院里有人闹事了?”

“这倒没有。”霍刀回,太子复捧起书,他慢慢地道,“是虞大小姐那边……”

“她要求见我?”太子打断,眼里迸发出奇异的神采,像失修几日的木偶忽地被点了睛珠,生气毕现。

“没有。”霍刀艰涩地道,“虞大小姐得了皇后娘娘的口谕,今晚便要离开东宫。”

“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