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震怒,伸手指他,景苍意识到他过于忤逆,软下声气:“母后,但凡我真的鬼迷心窍,未来太子妃的位置,便不会是杨芷了。”
皇后想起他请婚一事,觉得还是孺子可教,语重心长地道:“麒麟,她对你做下的桩桩件件事情,根本不是一个寻常女子作为,她心机叵测,手段狠辣,这样的女子你留在身边,注定家宅不宁。”
景苍也深思过,可她现在知错愿改,又心悦于他,他喃喃:“我和她说会娶杨芷,她也答应留在我身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后恨铁不成钢道,“她自小娇纵长大,又生得如此美貌,岂是甘于人下的性子?你如今还未娶妻,就处处为她说话,这不摆明将来宠妾灭妻?若为天子这般作为,你是想叫天下人骂你一句‘昏君’!”
“妻子是用来敬的,妃嫔不正是拿来宠的?”
皇后瞧他执迷不悟,懒得再辩,大刀阔斧地道:“明日我和你父皇会派人领兵围剿宁王府,将虞绯处死在谋乱之中,虞家就网开一面赦其无罪。你无须多言!”
景苍见她此番,俨然毫无转圜余地,蓦地忆起幼时一事。那会儿他五六岁,喜爱上某个大臣送的一只?i儿,被母后得知,她斥他玩物丧志,并告诫为储君当“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显于表”,他童心未泯,反驳两句,她便让宫人把?i儿掐死了。自此以后,他克制己身,做个清心寡欲的“圣人”。
可虞绯不是只宠物,他也不再是当年的孩童,她是他日夜交颈、抵死缠绵的女人。若他生在寻常世家,占尽姑娘便宜,又已然心悦,必定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地迎人过门。但他身居要位,诚如虞绯从前所言,“太子婚约,不止是家事,还是国事”,故而他选择了一个令父母、朝臣和百姓都誉不绝口的储妃。倘若这般,都留不住心底钟爱,那他规守这家国之礼有什么意思!
景苍“扑通”跪地,斩钉截铁地道:“母后,您若坚决要处置虞绯,那不妨先治儿臣死罪。她在我眼里,是未来的东宫侧妃,此时肚子里说不准已经揣上皇家血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人和孩子丧命于生身母亲之手!”
若虞绯之前不用藏红花避子,她许早怀身孕,即便如今没有,那将来肯定要诞下子嗣,他也不算胡诌。而且,自古以来,女子有喜对皇家来说即是大功一件,可抵消任何罪孽,何况他这个受害之人早愿与她既往不咎。
皇后见景苍殒身不逊的气势,仿佛要将地面叩出两个窟窿,她一面忧心他的腿伤,一面气恼他的冥顽。
她思忖片刻,沉声道:“这样,我命人救出虞绯,若她身怀有孕,那便看在子嗣的面上饶她一命,若她不曾,那就依照国法处理。你看如何?”
皇后退让一步,景苍倒不好再继续紧逼。若使虞绯怀孕,法子简单至极,等她回来他将人藏在寝殿,日夜灌精,想必不出一两月,肚子就有动静,那时父皇母后难有微词。
再者,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有了孩子,虞绯兴许能收敛下娇纵妄为的性子,也能断绝离开皇宫的心思。
景苍点头,“儿臣愿依母后所言,但宁王于公贪污谋逆祸殃民生,于私刺杀胁迫残害兄长,我身为太子和手足,必要清除奸佞、大义灭亲以证王法,请父皇母后允我领兵平反。”
皇后定定地瞧他一眼,明白景苍是犹疑她真的会放过虞绯,这才说一通冠冕堂皇的言辞,想去亲自救人。
见他一副她不答应他誓死不起的模样,她只好应道:“行。快些出去,瞧着我就心烦。”
景苍退下,皇后和嬷嬷诉完会见太子的来龙去脉,恨恨叹气:“我辛苦二十载,居然教养出了这么个东西!”
嬷嬷安抚:“娘娘,殿下此番忤逆,想必不是出自本心。那蛊可是百年一遇的情蛊,蛊虽没了,常言情如覆水难收,您得给他时日清醒过来。”
皇后撇嘴:“你没看他那样子,哪像情窦初开,简直色令智昏,再过些日子,听听枕头风,怕是要抗旨退婚另扶虞绯上位了。”
嬷嬷思量片刻,问道:“娘娘真要饶过那虞姑娘?”
皇后沉吟。对于虞绯有孕一事,她半信半疑。
自打这女子入宫,她听闻太子没有叫其避子,正准备得空召她过来敲打一二,谁知后面杨芷带人过来告发虞绯在蜀郡对太子做下的恶行。或许此女听她口风颇识时务,便让人找太医院要了藏红花悄悄避孕,她也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但前段时间,太子似乎得知此事,还斥责她一顿,两人自此漫天胡地、顺应纲常了。
依这般看,虞绯许会怀娠,可即便没有,她也不能大张旗鼓处死虞绯,不然定伤母子情分,而且景苍身体才刚恢复。
皇后握紧茶盏,叹了口气:“眼下不饶,没有别的办法,但皇宫里想叫一个产子的女人消失……这也算给麒麟留个念想。”
嬷嬷了然。原来皇后是想以后去母留子,那趁妇人生育时让人做些手脚,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皇后深思景苍带兵平叛一事,忽地想到什么,吩咐嬷嬷:“去命人将祝贵妃请过来。”
070|断肠散
景苍和几个将军部署好围剿宁王府的三军战略,宫人来禀,祝贵妃到访。
景苍接见,暗自揣度她的来意是否和宁王有关,或诉苦求情。
正厅内,祝贵妃浅浅一揖,开门见山道:“太子,臣妾今日来,是听说景逸那个逆子抓了东宫的怀娠侧妃,逼迫您交出他和祝家贪污造反的证据,还威胁您要废腿让位,请立他为储君。”
说着,有些惶乱了,“苍天可鉴,臣妾从没唆使过他和母族如此行事,他们甚至将我也瞒在其中。至亲胆大包天、无所畏惮,我却不能看他们一错再错、万劫不复,故而特来自荐,恳请太子以我为人质,换回侧妃,反挟景逸就范。”
景苍看着祝贵妃。在他的记忆中,她像父皇母后身后的一道影子,留给众人的,永远是一张模糊的面孔。
今日才发现,她长相娇美,有种迥于母后身上端庄雅丽的风仪,仿佛一朵在角落默然绽放的芍药,迫不得已才现于人前。
景逸的来信内容,他只向父皇母后禀过,尤其虞绯的状况,更是仅有母后清楚。景苍听祝贵妃一席话,像是母后授意她而来,兴许母后担心他对峙景逸吃亏,特地为他加个筹码。
但朝堂之事,后宫不得干政,何况这两军交锋的险境。其次,祝贵妃与宁王案是否有关联,还需朝廷进一步的调查,她的片面言行也可能是为自身洗去嫌疑。最后,她虽是妃嫔,却属长辈,代表着天家的威严和父皇的颜面,他若将她掳至阵前,岂不贻笑三军。
景苍淡淡道:“贵妃美意,儿臣心领,但平乱一事,我自有对策,您请回。”
祝贵妃趔趄一步,复镇定道:“我这样做,也有私心……我希望朝廷不费兵卒降服宁王,从而对他从轻发落,我希望护得太子侧妃及腹中皇嗣安康,也算我为祝家之人戴罪立功。”
似乎想到什么,“太子,臣妾绝不会叫您难做。我会持剑横颈于逆子面前,逼他请出侧妃、归顺受惩,哪怕血溅当场,亦与您和皇后无关。这是身为慈母的一片爱子之心,也是维护家族的一份绵薄之力,求您成全!”
景苍思忖片刻,踌躇:“父皇那边?”
祝贵妃道:“只要您答应,我便去请示圣上。”她落寞地笑了笑,“您和皇后点了头的事,圣上必然会同意的。”
景苍颔首,却恍惚觉得,他从祝贵妃身上看到了日后杨芷的影子。
不爱仍娶,为一个女子的家世将人困在深宫。这样做,真的对吗?
因为计划中多了一个祝贵妃,景苍给属下消息,稍微改动了些作战策略。
他原意是想假作迫使答应景逸要求,但提出要见虞绯一面,按照景逸禀性,必会让他独身进府,完成信上条件。可蛊已解除,他不受景逸掣肘,可以佯装傲然叫他带虞绯出府见面,若景逸不从,以蛊相逼,他便直言让他玉石俱焚――太子无故死在宁王府门前,朝廷三军不会罢休。景逸心虚之下不过色厉内荏,肯定会冒险带出虞绯。
只要他见到虞绯完好,再捅破解蛊一事,以大军压境逼迫景逸归还虞绯,对方才能苟延残息,纵使景逸心有再多不甘,迫于自身性命和手下谏议,也得照做不误。
可这些,都是他对人心的推测,若失算一步,虞绯性命有忧,他怕无法原谅自己。
但祝贵妃的参与,如他平叛景逸途中的神之助力,等他确定虞绯无事,便由祝贵妃上场演这一出“母逼逆子”的大戏,相信不用过多拉锯,景逸很快会放还虞绯,束手就擒。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软肋,比如虞绯之于他,祝贵妃之于景逸。
景逸风流放诞,却对祝贵妃的耳提面命装得如高洁君子,明明狼子野心,却在她面前表现得不慕名利权势……种种,皆为母亲宽心开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