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高澹说话,她又道:“我想杀你就杀你,要伤你就伤你,我若救你,你也必要被我救。”
高澹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傻子么?你留着我难道能安什么好心?怕是还有别的用处。既然你我为敌,我为何要称了你的心意?”
宋简看着他那备受屈辱的愤怒神色,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叶当然也来自大吴皇帝的友情提供――她淡淡道:“你也可以死啊。我留下你,是我的仁慈,你非要死,是你的愚蠢。”
“不过,人只有活着才会有无限可能,若是就此死去,一切就都无法改变了。高将军就要背负着败军之将的名声,被钉在耻辱柱上,盖棺定论了。往后千百年,史书上都只会写,高澹,出身将门,父辈皆为名将,自年少时随父参战,后来独领一军,戎马半生,身经百战,未尝一败,因此号为战神,可惜一生唯一一次的败北,便陨落草原。”
宋简抿了一口茶:“身经百战只此一败,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可惜……若是你就此死去了,人们只会记得你最后的惨败,不会记得你之前的荣光。人们只会记得,高澹,对上嚣张跋扈,对敌轻率冒进,最终被俘,折辱而死,这名声如何啊?将军?你可甘心?”
高澹沉默了下去。
“这些问题你只要冷静下来,就不会想不明白。好好珍惜这几天吧,很快,就没有时间给你安稳的躺在床上休养了。”
“你准备做什么?”
“自然是要去攻打边城。如今你部下精锐零落,城中防务空虚,人心涣散,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更何况,你乃是大吴长城,如今被俘,自然更要趁机赶紧从大吴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烧了一片草原,若是不多找些粮草,到了秋冬的时候,可就要熬不下去了。”
她的言语夸大了所受的损失,听出了其中的轻松玩笑,见她得了便宜还卖乖,高澹不由得恨声道:“自作自受!”
宋简笑了笑:“可烧了一片草原就能换来战神阁下,这笔交易谁又能说不划算呢?”
见他情绪似乎不再那么激动,应该会比之前配合治疗了,宋简便准备离开。
这时,高澹忽然道:“阿简在城里。”
每次在高澹口中听见他呼唤“阿简”,宋简都要习惯性的反应一下,好在高澹知晓她之前与高简十分亲密,因此听说了这个消息后顿了顿,反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道:“放心,我会饶她一命。”
这话听起来如此冷酷,高澹顿时又怒道:“我就知道,你对她根本不是真心实意!”
“我们各有立场,只能暂且如此。”宋简看着高澹,似笑非笑道:“高将军对她可又真心实意?――若是有一天,高将军的妹妹挡在高将军的面前,高将军会为她放弃自己的目标?还是不惜伤害她,也要达到目的?”
高澹冷冷道:“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宋简的语气中隐含着嘲讽之意道:“因为你很自信,阿简绝不会挡在你的面前,是吗?她一直跟随在你的身后,依赖你、崇拜你、关心你、爱护你,不管你做什么,都会支持你,是么?将军?”
说完这句话后,宋简便没了继续和他交谈的意愿,她起身离去,不一会儿,又有药师端进来了第六碗药。
这一次,高澹握紧了拳头,最终又缓缓地松开,他一把抢过药碗,猛地仰头,仿佛灌毒一般的喝了下去。
……
自当年城郊一别,掐指一算,此次再见,已过了两年多。
不过,高简依然和当年一般美丽,只是这几日大约是高澹失踪,她整顿城防,收拢人心,安抚残兵十分疲惫,显得有些憔悴苍白。
宋简带领狼卫兵临城下,在守军的射箭范围外,骑着高头骏马,仰望着城门上的少女,神色莫测。
她们当年在帝都纠缠过一段的往事,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
为了帮助高简在高澹离开后,占据他空出来的权力真空,彻底继承高澹旧部,她们就必须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出反目成仇的戏码。
好在这些年,在吴戈的默许和暗中推波助澜下,高简在军中已有不小的声望,因此才能在高澹离开后,压倒原本的边城防务官员,掌控一军――若是当年宋简没有告诉吴戈,高简站在他们这一边,她外无助力,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作为一位深闺小姐,难以做出行动。
这期间,高简也一定对吴戈说了些什么,争取到了他的信任,宋简猜测,大约是说,她与高澹并非同母所生,之前与他感情甚笃,不过是她曲意逢迎,只因嫡庶有别,她只想过的好一些。但如今他们的感情深厚,众所周知,虽然高澹一日不倒,就一日不能从他手中彻底夺走军权,但可以扶持高简,提升她在军中的权威,因着高澹妹妹的身份,这一行为并不会引起士兵的反感和警戒,等到时机成熟,就算高澹被扳倒,她也能安抚旧部,不至于导致反叛。
如今,高简的确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高澹离开后,她顺利的接管了军队。
宋简按照计划,劝她投降,许诺会好好对待她和高澹的旧部,高简自然严词拒绝,于是雄鹰部落围攻半晌,在主将缺失的情况下,由高简身先士卒的在城墙上率军拼死抵抗,不屈不挠的坚守几日,终于由宋简下令弃城而走,绕道而行,从另一座城池毫不留情的攻入了大吴的境内。
都已经将高澹拿下了,吴戈自然不舍得就此停手,他决心借着这次机会,将自己的江山仔仔细细,彻彻底底的清洗一遍。
如今大吴已延续了百年,正是前朝积弊越积越深的时候,吴戈上有祖宗之法不可变的限制,旁有高澹虎视眈眈心怀不臣,下有一堆盘根错节的乡绅官员欺上瞒下,瞒报人口,兼并土地,导致上难通,下难达。
虽说亡国之相还未显现,但国力已经渐渐下滑。想要成为中兴之主,非要以大魄力将种种沉疴宿疾一扫而光。
在原剧本里,是高澹作为他手中的尖刀,为他完成了这一步,如今,吴戈手中的刀,换成了宋简与高简。
武器从一变成了二,可惜,这两把刀的结局,却注定不会是如高澹那般,乖乖的回归剑鞘。
于是有了吴戈的默许,那些被攻陷的城池向中央发出的救援信号,迟迟等不到增援。
与此同时,宋简放出消息,声称高澹已经投降草原,为雄鹰部落练兵。这让被困的城镇,一度人心飘摇。
宋简还给吴戈写了一封信:“陛下,高澹已除,你开心吗?还是不舍?”
吴戈回复道:“他的确能力出众,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西尼尔卿行军辛苦,万望保重身体,军中艰苦,虽然年轻能熬,但需注意不要落下病根。”
见他言语之中,只有对高澹能力的惋惜,后面话题又一下子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显然对他没有半点特殊的情愫,这让宋简心中的情绪有些莫名。
命运啊,真是神奇。有些时候,不管怎么奋力挣扎,似乎都毫无用处,可有时候,又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而巴克尔和西妮尔,作为当世为数不多的能与高澹打的有来有回的武将,面对大吴其他守军,自然没有败退的可能,一时间,这支军队势如破竹,直捣大吴腹地,所向披靡。
高简也没有困守边城,她以“为兄复仇”的名义,率军在后追击,并且言辞激烈的向朝廷申辩,坚决驳斥高澹投降之说,这样的行为自然更得高澹旧部的心,他们紧密的团结在她身边,将她的存在当做高澹的延伸。
再加上宋简只有在碰上这只“复仇之军”的时候,才会被打败,这又让高简的声望在军中、在朝中、在民间有了极大的提高。
这一路上,宋简在前面开路,专抄豪门大族的家,并且收拢平民,壮大军队,导致高简一来,就能立即得到当地乡绅的帮助――谁也不想被抄家,被那些泥腿子踩在脚底下。
宋简给吴戈写信报告抄没了多少钱财的时候,还写了个明朝小笑话――朝廷向皇亲国戚、乡绅官员们募集军费用以与李自成战斗,结果大家都舍不得出钱,没人愿意提供资金,最后国破家亡,全部身家都被抄没。
若是当时付出一点点,或许还能全部保全下来。
当然,宋简模糊了朝代和人名,毕竟这个世界可没有明朝和李自成,但道理总归是一样的可笑和讽刺。往日里朝廷里催收税款,这些豪绅对下横征暴敛,三成税他敢对下征八成,然后层层分润,结果就是底层人民越发穷困,可朝廷国库也不富裕,全喂饱了中间的这些蛀虫。
收到宋简的密报时,吴戈都被金额吓了一跳,再三确认没有错误后,心里恨不得把那些人全部吊起来再杀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