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一秒,韩雁时通过了这一关。

他低着头,拆开一片口香糖塞到嘴里:“你连朋友都没几个,怎么可能有女朋友?”

墙角此时不挖,更待何时。

裴琤闻言微微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虽然现在大部分事情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但是烦躁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他却很清楚。他向后仰到枕头上,看向天花板上的圆形灯罩。韩雁时瞥他一眼,就当自己的话将他骗过去了:“你好休息,别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裴琤像警犬一样不好骗。

见裴琤看向自己手臂上的伤疤,他又出声解释道:“那是你夏天的时候自己不知道怎么搞上去的,你小时候经常用这招威胁你哥,可能是你们又吵架了吧。对了,裴哥说你要是闲着没事就看看剧本,锻炼一下大脑。”

裴琤对自己是个拍完这部戏马上就退圈的演员这个身份接受得很快,因为虽然记不起大部分东西,但他还认识自己的笔迹。剧本上偶尔有几处小的批注都是他的字迹,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选择拍一部恐怖片。

受伤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针扎似的刺痛感。

他伸手摸向自己缠着绷带的头颅。

脑袋忽然变得很重。

裴琤试图使自己从这种被针扎一般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他摸着自己的脑袋,试探着拍了拍伤口的位置。韩雁时满脸惊悚地看着他,上前将他的手挪开:“你干什么?就算知道自己没朋友这件事也不用殴打自己的头吧?”

裴琤皱起眉,即使他的大脑现在空白的像一片没有任何杂质的沙滩,他依旧觉得脑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拨开韩雁时的手,望向窗外茫茫的夜色,声音忽然慢下来:“我确实没有其他朋友吗?”

狗失忆了,但狗还是很敏锐。

韩雁时打算给他讲讲他劣迹斑斑的过去以及为什么没有人做他的好朋友,但其实裴琤的人缘不错,只是不怎么和别人交心,亲近的好朋友只有他和秦余司两个人。不过他是被迫成为裴琤的好朋友的,因为一沾上裴琤就逃不开,想跑都跑不了。

“没朋友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儿?”

韩雁时避开话题:“行了,别想有的没的的事情。”

裴琤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不对劲。韩雁时在说其他话时都抬头看着他,一说到有没有朋友这件事就开始转移话题。不过裴琤并没有声张,他淡淡地瞥了一眼韩雁时的侧脸:“我的手机呢?”

“掉地上摔碎了,裴哥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资料先拷贝出来。”

韩雁时低着头:“医生说这段时间你要少看手机,对眼睛不好,对大脑也不好。看看书吧,修身养性的。”

裴琤没有反驳他的话,但是从他的态度中确认了有一件未被提起的很重要的事情,这件事他们在主动隐瞒,因为他能听出韩雁时语气前后微妙的差别。他翻开手中的书,胸口忽然一阵涨痛。

大脑和胸口都空荡荡的,好像能听到回声。

韩雁时多看了他一眼:“你睡会儿吧,省得胡思乱想。”

病房内熄了灯,韩雁时也出去透气了。

他在病床上,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自己的手臂抬起。那股刺痛感在夜里更加强烈,他的脑海中开始闪出一个又一个扭曲又光怪陆离的片段。裴琤蓦然睁开眼睛,从一片片碎片中看到了鲜艳的蓝色。他漠然地眨眨眼,抬手触碰着脑袋上的纱布。

很烦。

再过几个小时,他或许又会忘记韩雁时今天和他说过的话。医生说这种现象可能会短暂地再出现四五天,视力也会受到影响。他没有感觉自己的视力变得模糊,却清晰地感受到内心那股巨大的空洞感。

韩雁时抢走了他的女朋友吗?否则他为什么一直遮遮掩掩?

虽然也有可能是他脑部受伤后的后遗症,但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裴琤在黑暗中坐起来,看向窗外的夜色。这里是四楼,爬出去摔死的可能性多大?他伸手将手背上的针头拔下来,走到窗边看向下方的楼体。从这里跳下去,每一层都有一个窗台可以落脚,摔死的可能性不大但有可能摔残废,也有可能再摔一下就恢复记忆了。

他打开窗户,身体探出窗外。

0145 宝宝我回到我们的爱巢为什么还是记不起你的模样

裴廷看着开着的窗子,疲惫地坐下来捏了捏额角。

韩雁时彻底怔在了原地,虽然知道裴琤是一条疯狗,但没想到他会疯成这幅样子。一个五天之前刚刚受过脑外伤的病人,身手矫健地从四楼的窗户翻了出去。因为他没带手机,现在踪迹全无,裴廷的助理正在和警察一起一一点点看医院周边的监控。裴琤没有手机也没带钱,他怀疑再见到裴琤的时候会发现他蹲在地上和流浪狗一起抢饭。

裴廷接起电话。

通话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裴廷挂断电话:“裴琤回家了。”

虽然失忆,但是没忘记自己住了三年的狗窝。

韩雁时松了一口气。

裴琤用指纹解锁眼前的家,大脑中依旧有各种碎片不断闪回。他走进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房间,闻到了一丝小狗专用清洁剂的气味。对,据韩雁时所说,他养了两只狗,一只叫乐喜,一只叫螺丝刀。

房间安静而空荡。

回到这里,他内心因为失忆而产生的不安感竟然顿时消减了几分。他挨个房间看过去,最后打开了自己的房间的门。卧室正中央的大床干净整洁,他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随后像平时回家一样脱掉鞋子钻进了被子里。

韩雁时和裴廷赶到的时候,裴琤正窝在被窝里,看样子睡得很香甜。

他半边身体露在外面,用被子裹住了自己胸口以下的部位,枕着褚玉给他买的那只羽绒枕像狗一样蜷缩起来将脑袋埋进枕头里,呼吸很浅。韩雁时眼前有些恍惚,终于知道裴廷为什么总是一副克制又疲惫的样子,任谁摊上这样的弟弟二十年,谁都会崩溃不已。

“裴哥,我们把他弄回医院吗医生不是说后面还要观察治疗。”

裴廷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走到一边的电脑桌前将他抽屉的钥匙收了起来。虽然抽屉里关于褚玉的东西已经收拾干净,但他还是有必要再谨慎一些。他走到床边看着裴琤安静的睡颜,目光一动:“先让他这么待着吧,总比到处乱跑好。小时,裴琤这边暂时麻烦你多看顾,我最近有些忙。”

韩雁时点了点头。也是,只要裴琤不会再发疯,怎么样就由着他吧。

如果没失忆前的裴琤还只是在感情问题上发疯,那失忆之后他根本就是在完全按照自己的动物本性生存,实在是太危险了。他在裴琤的电脑桌前坐下来,目送裴廷出门,连忙给秦余司打电话:“小鱼,咱俩轮班遛裴琤行不行?我一个人真受不了,你和我一起受罪好吧。”

毕竟当初事儿是他们三个一起惹的,现在好友落难,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春节假期结束以后,韩雁时又在裴琤家多待了几天。每天的任务就是和裴琤一起回忆一下之前的人和事,顺便带他出去溜溜。裴琤恢复的速度很快,在开学之前已经不会再频繁地忘记几天以前的事情,并且记忆复苏的速度还在加快,但看起来一时半半会儿不会再想起褚玉的事情。

裴廷给裴琤申请了因病延迟返校,本来再回学校估计是两三个周以后的事情,但医生也说适当地投入正常的学习生活中能够刺激大脑的活动和恢复,所以开学一个周后裴琤就返校上课。

二月的天气依旧寒冷,韩雁时暗骂了一句北方快刮死人的“春风”,在路边等裴琤出来。现在这个天气公园里人少,他这两天正好要来见一个朋友,顺便看看裴琤过得怎么样。快接近零下的气温,路人都穿着羽绒服或者棉袄。裴琤依旧是卫衣加一个单薄的夹克,戴着一顶棒球帽从学校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