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是琅的旧友,那么你帮我个忙,找她,弄清楚她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何?”

格雷明白了露的意图,她脸上又挂着讨好的笑:“为您做事是我的荣幸,那可否先听我说一下我为何找你吗?”

在得到露的默许后,格雷暗自松口气,她直截了当的说:“您的哥哥在和白虎帮做生意。他用A区和C区的赌场经营权换取和白虎帮的军火交易,如果只是平常的商业竞争,我们这些打工的也不会有胆量质疑他的决定。可是,他现在同意顾客可以携带武器进入消费,因为他要在赌场和夜店开辟‘军火角’。那些身体改造的强化人平时已经够给我们的工作带来困扰了,要是这项规定实施,那恐怕没有多少员工能活下去了。尤其是我们这种没有什么安保的小店,最后只能被吞并。被组内的连锁店收购也没什么,可是要是白虎帮的那群人故意使坏,那以后我们还怎么活下去?”

格雷说的话很真切,露不曾插手帮派生意,但她对于母亲在世时的方针还是有所了解。她不禁问道:“我们之前不是在和黑龙帮合作吗,黑龙帮和白虎帮是死敌,我们这样做不是伤害了盟友吗?”

“露小姐,您离开的太久了,前段时间组内就已经有人和白虎帮联手,突袭了B区,截下一大批‘好货’。凤组长本来是要就此事与黑龙的人谈判的,结果路上出了这样的悲剧......”

露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未免感到一丝可笑,原来事情的一部分真相她需要从外人的嘴中得知。她的哥哥姐姐们都将她彻底地排挤在家庭之外她从未展现出任何野心!

“谁害死我的母亲的?”

格雷拘谨起来:“这谁能说得准。露小姐,我自出生以来便忠于凤组,如今混口饭吃也不容易,我只是想活下去。”

“那你指望我做些什么呢?”露自嘲的笑了起来。格雷情绪激动,但又害怕周围的人听见她们的对话,刻意压低声音:“露小姐,我真的找不到别的可以帮助我的人了。我知道你昨天要参加葬礼,故意在墓地附近守着,但还是被保安赶走了。我只想我的店和我的员工可以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只要我的店不贩卖武器,我就可以继续之前的规定,禁止他人携带武器。这种事情,您还是能做到的吗?实在不行,您把我们这家店买下来,小女儿一般都是被偏爱的,凤组长肯定给你留下许多的遗产吧?”

此话一下点醒露,她甚至还没有过问遗产的事。她知道母亲给她留下的钱财应该够她下辈子衣食无忧,但对于母亲具体留给她什么,她尚不知晓。她思索片刻,敷衍格雷道:“这件事我会注意的。”

“太好了!那小姐安排我做的事情我也会做的,我会去找琅。”说着,格雷将自己的电话号码交给露。露对她没什么期待,殊不知,她刚刚已经被拉入一场巨大的阴谋之中。

上城区的树又粗了一圈,他们的年轮与曙光城的历史相当。上城区的树木才是真正的绿植,曙光城别的地方的树木是仿真空气净化器,纳米机器人每天清晨五点开始净化空气,降低城市内部的辐射等级。露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对纳米机器人过敏,他们无法呼吸城市的低辐射空气,只能继续暴露在废土之中,加重自己的辐射病。地球还是和月球不一样,地球的天空永远灰蒙蒙的,尤其是身处城市中央,当霓虹灯闪烁,在大楼的间隙之间,天空不过是个深色的背景板。而在月球,那些旧时代的开拓者总想复刻当初地球的荣光,他们造出可以模拟最美丽的天空的穹顶,在月球移植山峦与河流,那些人造的景观当然美丽,总会让人忘记核战后的地球的千疮百孔。他们追求复古,将月球构建成二十世纪初的模样,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当地人的穿着,都是一股“新大陆的暴发户”的感觉。但正是这种和平的氛围,让无数人都想移民月球。

露从未在月球找到归属感。她偶尔还是会在凌晨惊醒,以为外面会发生枪战或爆炸。尽管在曙光城最安全的上城区,凶杀案也经常发生。曙光城用极端自由换来最快速的发展速度,野心勃勃的人可以通过出卖自己的道德换来大笔金钱,而善良的绵羊要是愿意遵守这里的规则,愿意被圈养或者被宰割,也能相对安全地生活。直到露重新出现在自己曾经无比怨恨的白房子前,那种源于记忆的复杂情绪再一次涌入心头,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怀念曙光城。

母亲在生活上有自己的格调,整个房子的设计她都有参与。白色的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在整个上城区独树一帜,为了搭配整个房子,母亲特地安排了专门的园丁打理花园和那些缠绕在白色墙壁上的藤蔓。但这些都已成为回忆,现在露面前的是一间泛黄的老房子。花园已经长满杂草,任何花丛都没有留下。那些点缀白色墙壁的绿色植物早已枯死,给整间屋子带来一丝荒芜感。露按响门铃,根本无人应答。她用指纹解锁门禁,露忘记这里早已无人居住,哪怕是母亲,她后来也多在宾馆过夜。

多亏这样,整个屋子的布置和她记忆里一样,灰尘在家居和地板上覆盖一层厚厚的灰,墙壁因为阴雨而生长出许多霉点,但好在除了这些,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怪物生活在这里。露走上二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前。红木门的把手上挂着一串贝壳风铃。哪怕过了这么长时间,它还是尽职尽责,在来客旋动把手时发出悦耳的声音。露轻轻推开门,房间依旧是那样杂乱。房间依和露十七岁居住时一样,窗帘密不透光,整个房间昏暗无比。玫红色的壁纸上面贴满露喜欢的漫画角色和音乐明星。书桌上杂乱不已,摆着的是露当时没有来的及带走的化妆品和首饰,而梳妆台更是一片狼藉,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进贼了。整个房间最整洁的地方可能就是书架。以前,露最讨厌读书。她的生命里有许多值得浪费时间的东西,书籍是最无趣的那一个。但是纸质书是奢侈品,就算是没有人读书,有能力的家庭还是会置办一整面墙的图书,来彰显自己的财力与内涵。这些书籍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她的指尖略过书脊,在灰尘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堂吉诃德》的下本缺失,在书架留下松散的空间。露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琅似乎一直忘记把那本书还给她。

她的手机发出震动,律师已经将遗嘱转发到她的手机上。她掸去椅子上的灰尘,顺势坐下,开始细细地阅读。

遗嘱的内容很平常,也很官方,母亲将名下的大部分固定资产都交给了一夫;名下几家公司的经营权则交给了菲奥娜,大部分明面上的生意也都交给她了;露则得到了一个艺术基金会,金龙集团百分之二的股份,三千万的现金,这间房子和一家赌场。

“赌场?”前面的几样东西虽然和哥哥姐姐比起来少的可怜,但也够露挥霍一辈子了。尤其是金龙集团的百分之二的股份,菲奥娜得嫉妒死。她也能理解姐姐见到自己时怎么那么冷淡。母亲刻意留下的这间名为“升腾”的赌场到底是什么,里面藏着什么秘密?露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她决心一探究竟。

第06章 | 0006 琅岂蛾群??⒎????⑼贰浏浏?

当琅注视着培养皿中的那个孩子时,她觉得那群实验员的脑子全都疯了。

淡绿色的营养液里有个赤裸着身体的女孩,岁数在十五六岁的样子,而她的实际年龄可能只有两三岁。金龙集团想要培育出完美的人类,他们早已不满足只生产战斗性义肢,他们更想创造最强大的战士。

在这个女孩之前,有无数已经失败的产物。他们选取他们所认为的最优秀的人类的基因,进行改造和培养,同批次培养了二十个胚体,十男十女,他们分批次解冻和培育,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孩子尚未进行实验。

“让他们长大并不是难事,困难的是他们的社会化教育阶段。我尝试各种可能,包括让他们从小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或者直接替换电子脑,将普世的道德观和价值观直接输入到他们的脑子里,但是都失败了。他们天资聪颖,与普通人格格不入,共情能力极差。这样带来的结果是他们不愿意服从公司的指令,团队合作能力差,极易失控。Xx-03的前一个孩子,是个冷酷无情的变态杀人狂。他在社会化阶段十分优秀,待人和善,表现出领袖特征等令人满意的特性。但是一旦给予他自由,他很快脱离公司的监控,开始为非作歹。Xx-03是我最后的孩子了,你必须成功。”

说话的是个缸中之脑,他们称呼他为:“王博士。”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极具视觉冲击性,哪怕琅早已习惯脑浆横飞的场景,但一个能通过机器传声的大脑还是会让人毛骨悚然。无人知晓他还拥有人类身体时的模样,为了科学与实验,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悖论,他无需享乐,无需天空与鲜花,他与机器交互,24h几乎不间断推进实验。因此,他比任何人都不想再看到失败。

“如果希望控制简单,怎么不直接发展机器人。”

“你指望那些愚蠢的程序?机器永远只配当人类的工具。你看看她,多美啊。完美的身体比例,拥有历史上最伟大的人的基因,她势必会成为传奇。”

很好理解,在此过程中,王博士扮演了“造物主”的角色,他很享受创造人类的过程,但他显然缺乏慈爱之心。他将这些克隆人当做自己的展品,而不是真正的孩子。琅不懂这些疯狂科学家的执念,她对人类的未来感到悲观,才不在乎什么完美人类会不会存在。她对自己的命运更悲观,一想到马上这个克隆人要成为自己的搭档,她便感到苦恼。琅不是什么保育员,她没有那个能力去引导这个如同白纸般的孩子。

“为什么要推荐我当她的搭档?”琅不禁问。

王博士发出嘶嘶电流声,他在表达不满:“这是公司的决定。”

王博士也不想把自己宝贵的试验品教给这么一个完全不懂得珍惜的门外汉。他合理怀疑这不过是上层希望叫停自己实现的一个借口罢了。教给琅和Xx-03的第一个任务便艰难无比,她们要去废土寻找某个坠毁的飞行器。废土充满惊险和刺激,冒险家能在那里遇到各种令人震撼的故事,无论是长着三个头的恶犬还是有翅膀的蜥蜴,都能在废土遇见。倘若只有琅一个人,这样的任务相当简单。当她身边跟了个孩子,事情将变得完全不一样。

无论是王博士、琅,还是那个沉睡的孩子,他们的意见都没有用。只需要一个指令,她便被唤醒,重新成为人类。而重返社会的第一步,自然是要给予她一个名字。她被叫做沃尔夫。

琅拒绝在实验室和沃尔夫见面,她不想与自己的新搭档培养任何感情,与人交流使她觉得麻烦,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完成任务。

琅真的在自己业务员的生涯中获得过乐趣吗?她经常出差,前往各种不一样的地区,完成各种各样的任务。在奔波中,她的头脑变得迟钝,她不必思考任何有关“意义”的问题。她谨遵指令,不断完成任何行为,不必思考指令背后的逻辑。可她确实做不到完全成为一个傀儡,这也是她一直垫底的原因。

在等待他们调试沃尔夫的时间里,琅算是放了个小长假。她想不到哪里是可以度假的好去处,于是订了一张前往月球的机票,她没有准备任何的出行计划,她在一家高端酒店里消磨时间。她很久没有睡在柔软的床铺,醒来就能有美味的食物供应。房间很安静,一打开窗户外面便是辽阔的太空。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让琅足足安睡了三天。她躺在床上,抬头看着酒店的水晶灯,脑海里终于没有指令的声音,就只剩下她自己与自己相处。她昏昏沉沉地爬起来,因为久睡而浑身酸痛,头疼欲裂,她决定出去散散步,找点提神的咖啡。

琅懒得洗漱,干脆戴上帽子和口罩。几年前她还在曙光城,她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出入这样高档的酒店。她摇摇晃晃走进电梯,下降几层后,一堆穿着时髦的年轻人蜂拥而入,他们染着夸张的发色,戴着个性的首饰,他们充满活力,叽叽喳喳地谈论着。琅很自觉地躲到角落里,她和这些年轻人的年纪相仿,但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他们谈论着接下来要去哪场派对,争论哪一部游戏更好玩。琅垂下眼帘,她的目光落到一个矮个子女孩子身上,她穿着一件短黑色皮衣,里面搭配一件棕色的吊带,下半身则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裤。她的打扮倒是蛮符合月球人的复古潮流,她就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个地下乐队的贝斯手。她的头发被染成橘红色琅一直蛮喜欢红色头发的女孩。琅的视线久久没有从这个女孩的身上离开。他们停在第七层便离开,红发女孩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回头望了眼电梯,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琅永远也不可能搞错这个笑容的主人。

她怎么忍心让那群恶魔将她的记忆抽离,她怎么能在那样的悲伤后选择将她们全部从自己的世界里扔掉?那些悲伤和那些欢愉全部消失,一切都变得不重要。到底怎样的变故将这样一个坚强的女人压倒?

女伴呼喊露的名字,她快快的赶上他们,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琅差一点就呼喊露的名字,但她想起过去的种种,没有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电梯门缓缓关闭,世界又再一次安静下来。

琅一点都不喜欢月球。她选择来月球,当然有一半的原因是露。她们自高中毕业后就没有任何联系。她遵守当初和露母亲的协议,用她们的关系来换取一个远大前程。她应当继续保持沉默,哪怕露在她面前怎样的崩溃与心碎都没关系。琅本以为自己根本不喜欢她,至少她觉得自己对露的嫉妒会大于爱意。但当意外的重逢发生,她下意识的留念就已经够说明一切。她爱她,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认出她。琅失魂落魄地走出电梯,一股冲动让她头晕目眩。她想现在就冲上楼,抓住露的手,告诉她自己很想念她她确实这么做了。\??更新裙??灵?久叭?①?玖

当她冲上七楼,走廊尽头电子音乐的声音若隐若现,她很轻松地便找到这个私人派对的入口。一个装模作样的保安待在门前,他拦住琅,问她是不是有邀请函。琅拿出钞票轻松贿赂他,她正大光明地走进夜店。

昏暗的灯光、嘈杂的音乐,周围萦绕的各种香水和人体散发的荷尔蒙的味道,这些都能轻而易举地让琅回忆起她那可悲的童年。这也使得她冷静下来。琅花了五年才走到这里。她终于有资格进入露平时会居住的酒店,能参加她用来享乐的宴会,可这不代表她们之间的鸿沟消除了。她是个小小的业务员,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她的双手早已肮脏无比,她的灵魂也不再轻盈,她又如何再去与露相见?

所以,她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露在人群中落落大方,和朋友们快乐的交谈着。琅在吧台入座,点了一杯特浓咖啡,假装漫不经心的观察着露。不一会儿,露和朋友说了几句话,也朝着吧台这边走来。琅连忙低下头,紧张地搅拌着咖啡。

“给我一杯夏日忧伤。”露向酒吧点单,琅有那么一刻还是蛮希望露能注意到她。调酒师从吧台后拿出几个小试管,粮食是宝贵的资源,用来酿酒就变得奢侈。市面上多数罐装酒水都是由酒精调和而成的,口味无限接近过去的酒水的“冒牌货”。但是酒吧的这些试管不同,这里面才是各种由粮食发酵而成的美酒。琅知晓每一种颜色代表着哪些酒,白色是伏特加,粉红色是干红,绿色是香槟。但至于这些酒口味到底有什么区别,她便不怎么知晓。她还没有吧台高的时候,经常缩在台子里面,看着调酒师操作。

“戴着口罩真的能喝东西吗?”

露从调酒师的手上接过一杯淡蓝色的饮料,转过身问琅。琅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她没有回答,露也不在乎她回不回答,只是在自言自语:“这里太吵了。”

“你不喜欢热闹吗?”琅轻轻地问。

“不。我只是不喜欢孤独。”露望向琅,问道:“你有人陪吗?”

“没有。我是这个酒店的客人。”

“那你肯定就是观光客了。第一次来月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