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不打算惊扰她的美梦。她打开冰箱,没有酒,也没有可以直接吃的速食,有的只是几盒牛奶和干瘪的苹果。鞋架上的扫地机器人发出质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是谁啊……”琅又拿起机器人,担心会不会触发什么报警功能,她想找到开关将她关掉。机器人朝她喷水,开始激烈地反抗。但她只是个扫地机器人,旋转的吸盘不是刀片,如何也不能将琅杀死。琅刚想按下电源键,屋主人闻声而来。她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和自己的扫地机器人纠缠,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睡醒。琅悻悻地将机器人放到一边,开始自我介绍:“我是金龙集团4051号业务员,请问你是赵宁湖女士吗?”
“是的。”
“希望你能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我会上传系统,对当前的新帕福斯局势进行评估。顺利的话一个小时后我就能回家吃饭。”
赵宁湖很少与业务员们打交道,与她相处时间最长的是集团的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与医生。4051号业务员看起来并不友善,她眼窝深陷,说话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昏倒。赵宁湖不相信她是来找麻烦的,按照条约的内容,她确实应该协助业务员进行调查。办公桌上的电脑提醒她尽快连接电源,她已经连续工作三十个小时,除去睡觉的时间,她还有十个小时来续写那个不属于她的故事。
“你没有时间了。”扫地机器人说。
“我不在乎。”
速溶咖啡的口感很糟糕,但那是赵宁湖唯一能拿出的手招待的东西。琅望着棕色的液体,想起学校里教过,目前所有的咖啡豆都来自火星的温室。人类对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有着特殊情结,他们擅长用自我折磨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已经成长。琅拿出一张照片:“你认识她吗?”
照片上的女人和赵宁湖记忆里无异,金色的长发,消瘦的脸颊,不同的是她看起来比记忆里要苍老与狼狈。赵宁湖点点头,琅介绍着她所了解的情况:“达芙妮 ? 波拿巴,曾是金龙集团的研究员,负责义肢的开发。她于去年七月份辞职,动身前往月球。你知道她为何前往月球吗?”
“和她的父亲有关。”
“你可以说的更详细一些吗?”
赵宁湖担心达芙妮是否卷入了麻烦的事情中去,毕竟业务员不处理小事,他们的工作伴随着荒诞与暴力,死亡是他们最好的伙伴。琅答应赵宁湖,当她提供客观公正的回答后,自然会告诉赵宁湖有关她所知道的一切真相。
扫地机器人又狠狠地撞了撞琅的脚,琅不免发出感慨:“这机器人有问题,你不准备扔掉吗?”
“就算扔掉,她还是会出现在别的地方。”赵宁湖喝了一口如同岩浆般的咖啡,缓缓地说:“大概是去年一月份,她收到一个信托公司的电话,说她父亲已经去世,有一笔遗产需要她继承。她父亲在她六岁的时候甩下她和她的母亲,参加了泰坦公司的‘潘多拉计划’,前往月球开垦殖民地,从此音讯全无。她很恨她的父亲,一直想搞清楚他为何这么狠心抛弃她们。她去月球寻找真相了。”
“她找到了吗?”
“不知道。我不赞同她去月球,为了一个消失二十多年的人浪费时间,实在是太没有意义了。再说,有些事情,糊涂些更好。我们吵了一架,她决心离去,我阻止不了她,从那天后我们基本上就没有任何的联系。”
“但是你们会经常在系统上相见,无规律,但是相当频繁。最多的一次你们在24小时内见面五次。你们见面都是在做些什么?”
“与你无关。”
琅耸耸肩:“那你是什么时候和她失去联系的?”
“一个星期前。”
“那不是和系统崩溃的时间一致吗?”
“系统都崩溃了,我们当然不可能见面。”
“难道你们就没有任何别的联系方式吗?”
赵宁湖没法解释。她们登录阿芙洛狄忒系统,用着全真模拟的情景做爱。她们几乎不会说别的什么话,也不会过问彼此的生活如何,仅仅靠虚拟的神经刺激带来兴奋。两人的关系很是微妙,她们缺少一个正式的分手,但也没有继续维持健康的关系。这些是现代人的常态,琅无心听她讲述什么情感故事,再一次确定赵宁湖和达芙妮没有联系后,缓缓地说:“如果你能向我们提供她的联系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们将感激不尽。”
“为什么你们要找到她,她到底做了什么?”
“没什么,她可能是导致此次系统崩溃的元凶,是她激活了爱神系统内核的AI程序。”
琅轻描淡写的解释这一场巨大的AI叛乱,在她眼中,这件事确实并不重要。指令告诉她已经可以离去,她需要再去一趟月球,去找到达芙妮的所在。赵宁湖想拦住琅,多询问几个问题,琅无视她,径直朝门外走去。
第03章 | 0003 琅
他们身着五颜六色的服饰,手舞足蹈着。他们在狂欢,爱欲与喜悦萦绕着他们,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放纵自己,无时无刻不在享受物欲带来的刺激。他们是爱神与酒神的信徒。
狂喜带来无尽的悲伤与空虚,这并非爱神的本意。她是“爱”,唯美的女神,她诞生于泡沫之中,与人类同根同源。她爱她的子民,也爱着她的情人,爱着她的丈夫。因此,她无法践行高贵的誓言,只能不断地将爱欲倾泻于众生。
她的信徒往往只被她的温柔、热情和美貌所折服,以为自己在感官刺激中领悟“爱”的真谛,紧接着开始随意模仿,放纵声色,用欲望淹没自己。爱神怜悯他们,却不愿意引领他们走向崇高。她接纳各种各样的爱,纯洁的、扭曲的、变态的、对她来说都是些停留在人类之间的低级道德审判。
她一般只降下神谕,让信徒们执行。她不考虑后果,不在乎伤亡与损失。她的自大却又是信徒们最喜爱的点。他们愿意为了金苹果展开一场无止无休的战争,为了能到达那个能一直爱,一直恨的自由国度,他们愿意用生命做一场交换。
当一群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将琅围住时,琅脑子里想的是赵宁湖家里的那杯可怕的咖啡。信徒们手里拿着武器,因为新帕福斯的禁枪令,他们手上的武器颇为可笑。菜刀、钢棍、棒球棍什么的算是相当正经的武器,而那些拿着扫帚与玩具刀的,更像是从某个儿童电影里走出来的搞笑反派。琅试图从他们身边走开,但信徒们已经收到神谕,要将这个异教徒铲除。
这些生活在系统下的纯洁的孩子们,只有在虚拟世界里才见识过鲜血与死亡。他们以为暴力相当简单,只要挥舞拳头就能做到。琅摸索着口袋里的武器,她无法记住面前所有人的相貌,也无心思考他们会有着怎样的人生故事。作为指令的触角,她不该拥有更多的思考能力。
“等等!”
赵宁湖抱着机器人在楼上喊住了她,阻止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系统尊重赵宁湖的判断意见,让信徒们四散而去。
“陪我一会儿吧。”赵宁湖在楼上喊道。
她们三个人构成一个极其古怪的画面。杀手、不死者和一个扫地机器人,她们并排坐在人工湖前的长椅上。在没有来新帕福斯前,琅从未想过一座城市能这么安静。那些脱离了系统的人又在哪里呢?
治安机器人已经被系统侵入,停在长椅的后面,枪口指着琅的后脑勺。她抬眼望向湖面上和真的一模一样的天鹅,在她幼年的时候,她还不知道所有的天鹅都在战争后灭绝,她还喜欢着《丑小鸭》,幻想着自己也有一天能长出翅膀成为天鹅。
“你也是曙光城人吗?”
赵宁湖希望气氛不要这么紧张,主动挑起话题。她不愿再目睹任何血腥的暴力冲突,无论是这个不讨人喜欢的业务员还是其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都想让他们远离死亡。琅不想回答任何有关曙光城的问题,她花了一生来远离自己的故乡,为此出卖自己的灵魂与感情也不觉得不妥。她问出另一个问题:“你已经和爱神系统接触过了吗?”
“很多人都和爱神系统接触了吧?”赵宁湖反问。
“你是信徒吗?”
“你觉得呢?”
所有从瘫痪系统中恢复的人都声称自己见识了神迹,要为爱神献上一切。琅不负责有关信徒的任务,她不想评估赵宁湖的精神状态。指令要求她询问赵宁湖更多有关爱神系统的事,没等琅开口,赵宁湖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在写一个故事,一个不属于我的故事。
我在公司的工作就是为系统撰写仿真剧本,供观众扮演角色,体验故事。我写作的方向根据系统分析的故事所决定,我没什么自主权。结果一天清晨,爱神找上门来,告诉我要去完成一篇我储存在数据库里没有完成的剧本,一个有关母亲和孩子的故事。”说着,赵宁湖拍了拍扫地机器人:“她说如果我不在限定的时间里写完,就杀了我。”
从本质上说,二人从事的是一个工作,即扮演一个听话的人偶。赵宁湖受困于那些无意义的数字,而琅要无时无刻地遵循指令。这么比较是不是琅要可怜得多?不,琅知道赵宁湖在得到这个能自由行走的身体后便失去了真正的自由。她生死的决定权归金龙集团所有。琅不讨厌赵宁湖。她们身上有着明显的共同之处,一些永远无法摆脱的阴影在永恒地困扰着她们。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都不知道该前往何方。若是在别的场合相见,她们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琅将扫地机器人举了起来:“你有什么目的?”
“这个故事具有极高的分析价值,有利于我完善人格。”
“不,我是说这些叛乱,这些冲突和瘫痪,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些举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