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真心帮助我?”
“可怜的孩子。”塔塔上前一步,轻轻抚摸琅的脸庞。她的手都是老茧,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她很温柔,让琅感到十分温暖。她棕色的眼睛里只有慈祥,没有任何敌意,这让琅感到羞愧难当。“可怜的孩子。”她又重复一遍:“你生活的世界里没有和平可言。你伴随着纷争成长,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了猩红,很多让你无法容忍的事情正发生着。‘你是有多痛苦,你才会选择遗忘过去十年?’不不不,别说话。你会得到真正的平静,但是你要先接受你的一切。逃避不会解决任何问题,你没法逃避你已经展开的命运。”
琅后退一步,这种含糊其辞的话没有给她任何慰藉,她只会觉得可笑。她冷哼一声:“少说奇怪的话,把你手上的拐杖给我。”
“不可以,这是我们族人代代相传的宝物,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它。”
塔塔的拒绝让琅找到了可以反击的点,她随即嘲笑起老妇人:“那你说什么真心帮我?我让你给我一个东西都不愿意,真虚伪。”
“守护拐杖是我的职责,真心帮助你是我自己的选择。当这两件事发生冲突时,我无法回避。你可以用你胸口的刀杀了我,然后就可以把拐杖带走,我不会反抗。请你离开时不要伤害我的族人们,他们不应该为此流血。”
塔塔没说假话。她挺起胸膛,拐杖紧紧地握在手中,丝毫不做反抗。沃尔夫疑惑的看着这两人,琅畏缩着,不愿意抽出武器,而塔塔无畏着,她愿意坚守自己的职责。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琅,但是她的牺牲可以避免整个族群的毁灭。沃尔夫望着两人,她在疑惑琅为何迟迟不动手。
琅不明白,她感觉现在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理解的范围。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坦然自若地接受自己的死亡。那根乌木拐杖看起来平平无奇,拐杖的顶端镶着一颗红色的宝石,这应该是整个拐杖最值钱的部分。但那也不值得用生命作为交换。她说:“只要你能交出东西,连你都不需要流血。”
“孩子,我们都有彼此的归宿。为了自己的归宿而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还记得我童年时的事,我的族人以前也是在废土上没有归宿的流浪者,他们在如何到达城市的方式,希望能回到那些抛弃他们的人类身边。我失去了许多朋友、亲人,他们都以为到达城市便能获得新生。但是你看,这里的生活多么地令人满意。我们可以在这里生儿育女,可以安静地生活。这都是这根拐杖指引我们做到的。它降落在这片森林正中央,引领我们找到这片乐土。我从前辈的手中接过这份职责,帮助族人在这里扎根。我的归宿就是这里,除非杀死我,否则我根本不会让你带走拐杖。”
琅垂下眼帘。归宿?她哪里有归宿。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亦不知该去往何处。她没有归宿,从未产生任何的宿命感。二十二世纪,拥有宗教信仰的人依旧不少,热衷神秘学和玄学的人甚至比任何一个时代都要多。琅是不信者,她不相信宇宙之外有什么神秘力量能让人摆脱痛苦。他们可以用各种理论来为自己受苦受难的人生进行合理的解释,妄图在生活的倾轧下获取一丝的喘息。她根本不能理解为何面前的老妇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可以毫不在乎地献上自己的生命。这对于琅来说是愚蠢至极的行为,琅要证明她是清醒的,她的心中不能再有怜悯。她抽出胸口口袋的收缩剑,按下按钮,十厘米长的剑柄一截一截弹出剑锋,很快便组成一把长约二十厘米的短剑。琅在虚张声势,塔塔并没有被吓倒,依旧保持着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让我最后看一眼你的命运吧,孩子。你会找回自己最重要的珍宝,可你还是会失去她。你会在责任与私欲前选择前者,你会为了许多人牺牲自己的生命。你也会成为一个相当负责的母亲。你的孩子将会拯救这个世界。”说着,塔塔慈爱的目光落在沃尔夫的身上,她的语气变得恭敬,仿佛沃尔夫是什么大人物:“而你,你将会在另一个世界变得完整。你会找到几千年来纠缠在你灵魂里的问题的答案,生与死,最终会变为一个整体,而你,会在另一个世界献上自己的生命。让我为你献上敬意,你将拯救两个世界。”
如果不是指令一直在喧闹,琅真的想席地而坐,好好地和这个老人谈谈有关未来、命运和自由的一切问题。在这个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的废弃的学校里,琅忽然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她根本不在乎指令,也不在乎面前老妇人的个人意愿。她完全可以打晕塔塔,抢走拐杖。她才不会管第二天塔塔会不会因为此时而自杀琅总是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她的三观一定得优先贯彻,至于他人的感受,甚至指令,她都不会多做思考。这也是她经常会感到后悔的一个原因她也不愿让他人因为她的选择而受伤。不过后悔总比现在的犹豫来得强。人总会后悔,不管选择任何道路,都会不可避免地对另一种人生产生向往。
这些树人到底围绕着这根拐杖,还有这片漆黑的森林里构建了怎样的社会体系和宗教信仰,已经无关紧要。琅高高举起剑,塔塔露出满意的表情,琅用剑柄狠狠地敲打塔塔的后脑勺,将她打晕。塔塔依旧紧紧地握着拐杖,琅不得不先放下剑,从她的手掰开。此时,沃尔夫突然上前一步,将琅身边的剑夺走,高高的悬在塔塔的头上。
直到这一刻,琅才意识到,这不过是一场服从性测试,测试的对象也不是琅,而是沃尔夫。沃尔夫的头脑里应该已经和琅一样已经植入了芯片,指令在指挥她的行为。沃尔夫没有形成自己的完整三观,但不代表她没有自我意识。当指令与意识产生冲突,她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沃尔夫拿着剑,她喃喃自语:“我不懂,我不懂。”
她脸上的困惑竟让琅感到无比的悲伤。这个一直生活在玻璃容器里的人造人,她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服从指令。她的思想、困惑、情绪,都不在公司的考虑范围内。琅这些业务员,若是哪天压力过载崩溃了,他们还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可沃尔夫,她就算毁灭,或许都不会有人为她树立一座墓碑。
琅的脑子里闪过王博士那个机械脑的形象:“她是我最完美的孩子。”琅好像明白为何她被选中来引导沃尔夫。琅才不在乎什么任务,她可是业务水平最差的业务员。她们都不是无辜的人,但琅愿让沃尔夫少些痛苦。她安抚着沃尔夫:“嘿,嘿,你怎么了?”
“他们说,他们说杀了她。我不懂,我不懂……”沃尔夫不明白为何已经完成任务还要杀死妇人,这样的死亡毫无意义。琅轻轻地说:“没关系,别听他们的话。有什么事情我来承担,你只需要做不会让你难受的事情,好吗?”
沃尔夫懵懵懂懂的望着她,琅已经不想多说什么,她决定采取强制手段。她缓缓地接近沃尔夫,见沃尔夫对她没有敌意,朝着她的腹部狠狠地打了一拳,琅这一击毫不留情,哪怕沃尔夫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哪怕她的基因里对于疼痛有着更加强的耐性,但她还是痛的晕厥过去。
琅将沃尔夫抱起,她很轻,小小的,看起来相当脆弱。她拿起拐杖,朝着外面走去。
那些树人们,一个人都没有阻拦她。他们已经被吩咐过,任何人都不可以阻拦她们。她们是命运之子,是注定要将拐杖带走的人。他们在道路的两旁,夹道送走两人。琅感觉自己像是个英雄,可她明明更像个强盗。
天灰蒙蒙亮,不知为何,琅清楚离开的路。她朝着依旧漆黑的森林走去,无所畏惧。
“唔”
沃尔夫的腹部疼痛不已,她没想到第一次出任务就受了伤,而且还是琅给予她的一击。她昏昏沉沉地苏醒,发现自己已经在飞机上。一旁,琅已经脱去厚重的防护服,头靠在座椅上,安详地睡着了。沃尔夫还不成熟,但她没有因为琅的行为而对她产生敌意,她能理解琅是想要帮助她。沃尔夫靠到了琅的身边,决心要依靠她一辈子。
第15章 | 0015 露
露
胡安紧张地站在露面前,穿着花衬衫,不断地用手帕擦拭头上的汗。现在还没到夏季,天气尚未回暖,可他表现得仿佛在热带度假。露终于能与赌场的管理者面对面说上话,她十分严肃的将赌场的财务报告扔在这个棕色皮肤的矮个子男人面前,责问道:“为什么每年的账目上都有去向模糊的利润?去年十一月份,更换座椅三千万,看来你是把整个赌场的座椅都翻新了一遍。我看外面的座椅怎么还是那么肮脏?是不是顾客的问题?”说着,露环顾胡安的办公室,办公室装修华丽,红丝绒地毯一尘不染,边上的收藏柜按照年份摆放各种陈年美酒。胡安的沙发椅是整皮的,办公桌是工匠纯手工打造,每个角的金色防撞角都是精心雕刻过的。露微笑着说:“胡安,你这个办公室打造的真不错,我应该雇你负责我家的翻新工作。不行,要是你来负责,我的一百万预算完全不够,至少得翻倍。”
胡安也不蠢,他当然能听出来露不是在赞赏他的品味有格调,他连忙为自己辩解:“这些财物我都是和夫人商量过的,她都是知道的,我根本没有欺骗她!小姐,你看,我这办公室都是有监控摄像头的,都是有我和夫人商量的记录。”
“对,监控。你要跟我解释一下这些监控为何总是缺失吗?总是莫名其妙地被关闭。我问过安保了,他们说你有个按钮,可以操控赌场任何一个监控。”
露天使的面孔后是步步紧逼的敌意。胡安觉得自己被一条毒蛇狠狠缠绕,汗水从他的脑门渗出,他当时和夫人商量时,还以为露只是个美丽的废物,她绝不可能过问有关赌场的一切。他有些犹豫,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可以回头的地方,他拿出一个小巧的按钮,紧接着对办公室的摄像头按了一下:“我只能操控办公室的这一个摄像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夫人和夫人的事业。哪怕现在她不在了,我也要将她要做的事情坚持下去。”
露感觉有个巨大的秘密摆在她的面前,兴奋感压过了矜持,她做的笔直,脸上带着惊喜:“你是不是知道很多事情?母亲的事业是什么,她为什么将这个赌场留给我,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
“我在帮她挪用公款,帮她洗钱。”
胡安低着头,他的回答让露大失所望。她哀叹一声,接着失望地靠在椅子上。这倒是个完美的答案,但露还是觉得其中有猫腻,她玩着桌子上从未写过字的精致钢笔,思考如何将胡安生吞活剥:“很好,既然你是母亲的‘得力干将’,那么请你赶快给我整理出来这么多年来为母亲经手多少钱财吧。我不需要你多细致,你给我个大概数就好。这些钱,我会核实的。”
胡安倒吸一口凉气,他连忙解释:“我怎么可能去整理这种东西,要是作为证据被发现了怎么办?”企额?駟妻壹79二陆?⒈
“反正母亲已经死了,要是被发现了,大不了就是把家里的钱全部收走。到时候难受的是我的哥哥和姐姐吧。姐姐没关系,她还有个完美的丈夫可以依靠,但是哥哥……”
露的话只说一半,她觉得自己给予胡安足够的暗示,再说下去这个游戏就显得无趣了。胡安倒吸一口凉气,他当初被军队严刑拷打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痛苦。他还不能相信露,他怎么都不可能将真相告知她。胡安想起之前格雷跟他说过的话,他已经无处可逃,为了更多无辜的生命,他必须将这个无知的女孩拉入泥沼之中。
“对不起了夫人,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最喜欢的女儿的。”他在心中暗自忏悔。
露见胡安一直没有动静,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准备起身往外走去。胡安突然拦住她,语气急促:“小姐,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是你要想明白,如果你执意想要知道这些事情,就意味着你要介入到这些永无止境的帮派纷争之中。夫人和我说过,她不希望你过上这样的生活。”
“没关系。”露收起刚刚邪恶的模样,变得严肃起来:“我有心理准备。”
每周星期一,凤组都要开例会。大多数时候会议的内容都乏善可陈,无非是总结上一周的营业额,看看各项业务是否正常运作。这群黑帮的首领,一个个穿着笔直的西装,将自己打扮得像是商业精英,手上全是沾满着同胞鲜血的钱财。
“小姐,等等,您现在还不能进去。”
露不管前台秘书的劝告,她径直推开会议室的门,在一众前辈的注视下,自信地走到圆桌的一张空椅子入座。一夫坐在首席的位置上,他显得很慌乱,对这位不速之客表达不满:“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给你胡闹的地方。”
“我没胡闹,我现在接手‘升腾’,作为组内最赚钱的赌场的管理者,我有资格参加会议。”
一夫和周围的人交换了眼神,随机摆出强硬的态度来:“会议不是你想参加就参加的,你需要提出申请,我们审核通过后就会允许你参加会议。”
“组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规矩了?”露笑着说:“我看各位前辈都是熟人,就不用什么申请了,直接在这里举手表决吧。”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咳嗽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将一夫亲手扶上位置的程鹏不满的瞪着一夫,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认为露自己不可能有胆识自己来到这里来惹是生非。在他们的印象中,露一直是个不关心组内事业的一个爱幻想的小女孩罢了。她爱出席社交场合,喜欢在闪光灯下面展现自己,这些都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露能站在这里,一定是因为有人要求她这么做一夫自然是被怀疑的对象。程鹏觉得一夫想卸磨杀驴,因此,想要将自己的妹妹安插在组织之中。一夫虽然迟钝,但他善于看人脸色,他知道程鹏不满,因此连忙下逐客令。露举起手,摆出毫无攻击性的求饶的表情:“开个玩笑。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说一件事。在座的各位前辈应该已经听说了,我在自己地盘被人袭击这件事。袭击我的人就是白虎帮的残党。我知道凤组在情报收集方面一向优秀,我想大家应该也知道起因和经过了。是我派人去杀白虎帮的人,他们想要挑起战争。那我奉陪到底。”
他们面面相觑。露被袭击这件事大家都有所耳闻,白虎帮现在与凤组是合作关系,白虎帮已经将当时逃走的人抓住并处理过,给出的回答当然是因为私仇,他们所要报复的对象是琅,而琅也是因为自己的同事才来袭击白虎帮。这件事和露或是凤组没有任何的关系。可现在露如此自然的将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让所有人都怀疑她的动机。
坐在最边缘处,有个和露年龄相仿的女子正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切。她放松下来,慵懒地欣赏这一出“闹剧”。她叫做狐,本没有资格出席这一场会议。她是凤组D区组长的副手,要不是组长生病无法出席,她根本没有资格和这些前辈坐在一起。她是这群人里最年轻的,但却是最憔悴的。她从进入这个会议室时就发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就是她哪怕再怎么努力地往上爬,这些老东西们不死一个,都不会有多余的位置给别人。而一夫的上任证明着组内的权力已经从以前的三足鼎立,变成了程鹏长老一家独大。接下来这个会议室将坐满程鹏的心腹,莉莉这种完全靠自己努力,没有背景和派系支持的人,恐怕永远只能做他人的助手。如今,幸运女神终于垂青她,将这么一个天降的机会丢在她的人生之路的正中央。她已经能想象到她可以利用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完成多大的事业。
“我的母亲,是被白虎帮的人害死的。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狐小声重复露的话,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人群骚动起来,一夫憋红了脸,大声呵斥露:“你少说没有根据的话!母亲的死和白虎帮没有任何关系,那就是一场普通的交通事故。我们现在和白虎帮关系紧密,你的行为会毁掉我们的合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