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是在开玩笑,这个玩笑也未免太过分。
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情令他捉摸不透,他好不容易慢慢朝她靠近,初步卸下她的心防,未免情况变得更糟,他急需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是在责备我对你太严格?”他皱眉询问,同时在心中说,如果她的回答是肯定,那么他以后可以放松对她的要求,慢慢来耐心点也好。
他不再想回味刚才听到那句话的心情,非常糟糕。
但他对面的女孩摇了摇头,表情是前所未有的
严肃,“费多尔,你太过介入我的生活了,我不喜欢。”
费多尔:“你输给了我,记住你的承诺。”
安娜有点烦躁,“是的,但我认为我的声音同样重要。”
费多尔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在某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上,他从不花费时间认真追究原因,他一向认为时间不应该浪费在解释上。
但他没有办法不去追问这件事的根源,为什么她的态度突然转变,如此令人难以琢磨,她在办公室里的时候还是正常的。
他想知道她的真实想法,一个善变的女人的想法。
“你是在责备我没有在索尼娅面前维护你?”如果她的回答是,那他下次会注意沟通的方式,偶尔放任她撒野也不是什么大事。
安娜跺了跺脚,她感到一种无处释放的烦闷萦绕在她心头,但同时,她也无法解释这种烦闷的来源,她不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就快步离开。
他跟在她身后,三两步就追到她面前,高大挺拔的身躯立刻挡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
安娜绕道走,他又靠了过来。
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焦躁,“安娜,作为你的监护人,我必须知道你的想法。”
安娜跺脚,气恼地说道:“忘掉弗雷德里希给你的枷锁,你自由了,别再管我,我都已经成年了,学业就交给上帝来安排!”
“这种解释我不接受。”
安娜抬头凝视他的眼睛,“在你们看来,我弱小,我看起来幼稚,我的课业不合格,所以我想法不重要是吗?就像你们不顾中国的反对,为了笼络日本人而宣布伪满洲国成立是吗?我是该感激你们的鞭策还是该愤怒于你们的无视?”
自从确认自己的心意以后,远东的消息费多尔也会多加关注,他想离她曾经生活的世界更近一点,但他想不到他们第一次矛盾爆发居然是因为这些消息。
他轻轻叫了她一声:“安娜。”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为自己辩解,这件事情和他毫无关系,他也是从报纸上得来的消息,她不能因此而疏远他。
如果他是一个足够聪明的男人,为了安抚心爱的女孩的情绪,他应该坚定表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因为国际局势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情感和意志而转移,他们都是时代中的一粒尘埃。
但他同时又绝望地发现,自己毫无辩解的能力和立场,因为他是一个德国人,一个德国的军人,既然享受了这个国家带来的好处,就无法与其不利于他的地方做出切割。
安娜看了他一眼,她显然意识到自己的迁怒毫无意义,也没有道理可言,总的来说,弗雷德里希和费多尔对她都挺好的,而且今天这事说来就是她有错在先,费多尔不过是来捞她一把罢了。
但这时她的情绪乱糟糟的,又没有心情再多说什么。
她向他说了一声“抱歉”就离开了。
第0046章三十多岁的老处男陷入爱河小
埃尔温发现最近长官的情绪非常不对劲。
这很难得。
和很多军官鲁莽狂躁的作风不同,要知道费多尔是一个将情绪敛得很深的人。
他年纪轻轻,却很少有失控的时刻,稳得就像老一辈的军人那样,就算是面对竞争对手的嘲讽和刁难,面对军部里无耻肮脏的明争暗斗,他都能做到面不改色,用稳定的情绪解决一场又一场的危机。
这也是他被看重的一个重要原因,费多尔的上峰维尔纳甚至扬言,“整个部门就只有费多尔一个人是长了脑子的,其余人脑子里都塞满了肌肉和黄色废料。”由此可见对他的重视程度,当然,这也导致费多尔被众多同僚视作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但经过埃尔温的观察,他发现,费多尔这些天可不太一样,他向来表现出的稳定状态似乎遭遇到了史无前例的挫折。
一点小事都会引发他的不满,比如说,这杯咖啡明明是按照他以往的口味来调制的,非常正宗的德式咖啡,口味浓郁且醇厚,但他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眉头紧锁,暗含嫌弃,开始苛责埃尔温的失误。
“这杯咖啡为什么这么苦?你们放了什么?”
埃尔温非常无语,但他不得不回答:“……长官,这杯咖啡是凯瑟琳亲手调制的,她一向清楚这里每个人的口味。”
费多尔:“让她加一点牛奶和糖。”
埃尔温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把咖啡端走,到茶水间让女仆凯瑟琳加牛奶加糖。
看见他退货,凯瑟琳也很惊讶,赶紧说自己是按照费多尔的口味调制的,她的工作可没有半点疏漏,埃尔温耸了耸肩,告诉她别紧张,只有上帝知道费多尔为何这样。
往咖啡里加牛奶,加糖,上帝啊,这种意式的做法可是要遭受一群军官的鄙视的,他们认为咖啡就应该浓郁,醇厚,苦涩中带着回甘,就像酒一样,只有最浓烈的酒才足以匹配德意志真男人的厚重感,往咖啡里加牛奶和加糖,这是小孩子才会喜欢的做法。
埃尔温安慰了一番惴惴不安的女仆,把咖啡端出去的时候若有所思。费多尔为何这样,上帝也许并不知道,但某个人一定知道。
埃尔温已经有好些天没有接到去医学院的命令了,他的长官,近期出行的路线也十分规律,三点一线,几乎是往返于军部,军校和寓所之间,偶尔会出门简单解决用餐问题,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和以前一样单调简朴。
埃尔温得出一个令人惊悚的结论。
他的长官,一个三十多岁的德意志老男人,刻板教条得宛若雨果笔下可怕的教会人士,但他现在却坠入了爱河了,就像神甫克洛德不可抑制般爱上了吉普赛女郎艾斯美拉达。
真的,在遇到那个女孩以前,埃尔温实在无法想象沦陷情网的费多尔是个什么模样。
费多尔对异性的冷淡简直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加上他也不经常回家,于是引发不少人的议论,他们都认为,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有妻子,没有孩子,也没有情人,那他一定是在某个方面出了问题。基于此,这些同僚对他的嫉妒情绪减少了很多。
但经过埃尔温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自己的长官在如何讨好女孩子开心这件事上,其笨拙程度甚至超出任何一个青春期的毛头小子。
明明想见得不得了,思念都溢满了,开会的时候心不在焉,时常靠在椅背上盯着某个方向出神,冰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不再是冷凝,不再是威慑,而是一种困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