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震撼,心痛。

她也曾杀过人,杀了皇后,事后她很害怕,而景熙帝杀的是自己的庶兄。

她难免会想,那个庶兄是不是也曾如太子照顾墨兮一般疼爱过景熙帝?结果他后来把他杀了?

景熙帝:“阿妩,你可记得,那一日我初知你的身份,你我在南琼子说过的话。”

阿妩努力回想着,之后终于记起来:“你当时说权势是一把刀。”

他说这世上但凡有所成者,必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便是他贵为天子,也不例外,还说权势是一把无鞘的刀,刀有锋刃,若要握住,必先受其利,他坐在万人之上,垂眼看去,底下是跪拜的万民,也是一把把尖利的刀。

景熙帝:“是,我曾和你这么说过。”

“我这一路走来,人都说睿智英明,政事勤勉,可其中诸般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我怎么也不愿意让你,让我的亲生骨肉再品尝一遍昔日苦楚。”

他抿唇一笑,锋利的眉眼泛起一丝温柔:“太后每日都在吃斋念佛,她说要佛祖保我子嗣永继,我并不信神鬼之说,可我也不敢把他们放在万刃之上,不要他们动辄性命不保。若天不假年,我宁愿我们的孩子做富贵闲王,就此悠闲度过一生。”

阿妩顿时明白了。

若帝王元寿不济,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就算太子不争,后面会有无数人一拥而上推着他争。

所以他要先培养皇二子长大成人,若他有个万一,他的心思便跟随着他一起下皇陵,便是自己都不能窥探一二。

要彻底不抱有任何争夺帝位的野心,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一双儿女,都不能,要对太子无任何威胁,才能当这个富贵闲王。

所以景熙帝不但会压下心思,反而对于那些意图试探自己心思的进行贬斥,以表明自己无易储之心。

易储,若一旦起念,则必须功成,不然轻易不能流露半分心思。

太子妃癫狂的行径显然出乎他的意料,此时皇二子年方八岁,这个时间对他来说委实早了一些,所以他最初是犹豫的,是要压制平息,还是借机生事?

最后他选择了痛下杀手,铲除太子妃一党,并借机逼太子退位,因为他并不能保证十年之后还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这是他作为一个帝王对大晖天下的良苦用心,同时也糅合了他作为人父和人夫的顾虑和体恤。

阿妩想到这些,眼眶有些发酸,发潮。

她低声嘟哝道:“就知道皇上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男人轻笑:“转眼间,你这话风都变了。”

阿妩听此,当即反击:“可是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把我关在琅华殿,我能不生气吗?你我既为夫妻,但又为君臣,我难道不是处处小心吗?可怜我是当皇后的,连枕头风都吹不成,我难道不委屈?”

景熙帝轻捏着阿妩的指尖,看着她道:“我不让你出去,是为了让你避嫌,你说我之前一直不说,可岳父大人不是也告诉你,什么都不要问,静候十年吗?”

阿妩:“……”

她咬唇:“对,阿爹是这么说了,怎么,有错吗?”

景熙帝听此,明白他这位岳丈原也不是寻常人等,自有一番筹谋,不过自阿妩入主中宫后,他便格外低调,这自然是别有一番用意。

他笑了笑,道:“自然没错。”

阿妩:“这就是了,我阿爹没错,我也没错,错的自然是你,都怪你!”

她一口气把许多责任都推他身上,反正如果有一个人错,那必然是他。

景熙帝垂眼,低笑:“阿妩,我不和你提,也是我心存私念,我对太子有愧,这个孩子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也一直兢兢业业,他只是不够出色,又不是你为我所生,所以我要废掉他,用心思来算计他,逼他自行让出储君之位。”

阿妩听着,也是有些歉疚,毕竟太子竟然主动让了。

不管因为什么,他让了,她就感激。

她便提议道:“那你赶紧给他封王,多赏赐他!”

景熙帝:“刚才是谁说我偏心?”

阿妩:“我没说!”

景熙帝轻哼:“满朝文武都知道我偏心一个人,可叹那个人非说我偏心别人。”

阿妩便靠在他怀里撒娇,紧紧抱住他:“阿妩现在知道了,阿妩在哪里,皇帝的心便往哪里偏!”

她异想天开:“阿妩是太阳,皇帝的心是向日葵!好了好了,向着太阳的向日葵不要生气了!”

景熙帝很没办法地笑了,他在她耳边咬牙道:“我若生你的气,早被气死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这么说着间,阿妩却想起德宁,她疑惑:“皇上,你对德宁的安排?”

德宁下嫁明国公府嫡次子,陪同驸马驻守于京师以北,因她天性好动,也嗜好骑射,如今和驸马一起演练武艺,竟有所成,于是景熙帝将一队精兵交予德宁公主,由她亲自训练掌管,并将德宁驸马直接擢升到京师三大营总兵的位置。

本来德宁的封赏便前所未有,满朝皆惊,如今更是倍加荣宠,就连德宁的一双子女都得到丰厚封赏。

可唯独阿妩知道,景熙帝对德宁一直有意疏远,是后来她用尽了心思,慢慢撮合着,才让他们父女重归于好。

所以对于景熙帝的行径,阿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提到这个,景熙帝沉默了。

阿妩抬头看过去,便看到他眼底格外复杂。

她疑惑地看着他。

景熙帝抬起手,捂住阿妩的眼睛,之后俯首,在她耳边低低一叹:“当你问起这个时,我不想你看到我的眼睛。”

在遇到阿妩之前,他是寡人,也是一个戏子,在天下人面前扮演着英明帝皇,也在家眷面前扮演着儿子和父亲的角色。

皇家父女,内外有别,每年也就见那么几次,又有多少情分呢,更多的是一份责任,做帝王的责任,做父亲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