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玉蝉衣没有?搭话,尹海卫这一番话令她变得异常沉默。

尹海卫接着说道:“于少年的我?而言,微生溟高?山仰止,他的成就将是我穷极一生攀爬也不?可企及的高?峰。可我?没想到,进入太微宗后,我?看见的微生溟,却?是个连七杀都无法驾驭的疯子。”

“他自神坛跌落,而我这种因受他鼓舞踏上剑道,以他为?信念的修士,信心也跟着一起跌至谷底。那时?,他的陨落,叫一路追随到太微宗来的我也成了个笑话。”

“我?怨恨过微生溟,怨他为何不能一直高坐神坛之上,恨他为?什么被打败了一次,就自此一蹶不?振,再也没有?了拿回剑道第一称号的希望。有?一阵子?,我?甚至赌气不?再练剑。”尹海卫长长叹了一口气,“可后来我?想明白了,问题不?在微生溟,而是出在我的身上。我不该将自己的剑心托付在他人身上,从一开始,想成为下一个微生溟的我?,剑心就不?够纯粹,我?的剑心崩塌,怨不?得旁人,怨我?自己。总是怨怪别人的我注定做不了一个好?剑修。”

玉蝉衣抬眼看向?尹海卫,只见他微微仰着头看着院子?里那棵树下掉落的树叶出神,眉眼间俱是风尘历遍的旷达与释然,只是,眼底的遗憾哪怕跨越了千年也难以消去。

微生溟既已陨落,玉蝉衣也有?遗憾,她还没和他真正比过一次,没想到,就这么没有?机会了……

她压着心底那一丝丝难以得到开解的憾意与心里一阵倍感凄凉的唏嘘,轻声对尹海卫说道:“可是,你成为?了一个很好?的铸剑匠人。”

“何止很好?,顶尖才是。”尹海卫轻哼一声,神情?和缓许多,他道,“可惜了,我?这铸剑匠人做的虽好?,却?也不?够痛快。我?只远远见过七杀一眼,没能拿在手里感受过它?的剑意,也不?能经由我?的手给它?养护一次,对一个铸剑匠人来说,简直白活。”

“可如今它?下落无?踪不?说,能拔出它?的人恐怕也没几个。我?这愿望,怕是终生都难以实现了。”

他转而看向?玉蝉衣:“他日,小?友若能喜获灵剑,肯带来允我?瞻仰瞻仰,尹某自当?感激不?尽。”

玉蝉衣手中还握着他给的玉甘泉水与连金泥,对慷慨赠宝剑宝物给她的尹海卫自然是无?法拒绝。她点了点头。

尹海卫看着她诚恳的样子?,心道,这一千年间他见过的剑修不?知凡几,可天份高?成玉蝉衣这样的实属少见。

也许曾经的微生溟,如今的陆闻枢,在他们年少时?都是这般惊才绝艳的样子?,甚至有?可能比她不?如。

尹海卫隐约有?种感觉,剑道稳固了一千年的格局,也许要因眼前这位少女,而换一换了。

只是英才向?来会遭天妒,微生溟便是前车之鉴。他不?忍再看到好?苗子?半路折了去,忧心忡忡地开口说道:“小?友,我?再敞开心扉同你说几句话。”

玉蝉衣点了点头:“我?好?好?听着。”

“一千年前,微生溟做剑道第一时?,剑修多将他视为?偶像。这一千年间,陆闻枢做剑道第一,新一批的剑修又开始追将他视为?目标。可若是等到陆闻枢也跌下神坛去,他们未必不?会像当?时?的我?一样茫然无?措。小?友,你天赋极高?,切莫将自己的剑心托付到别人身上。你且修你自己的剑道,炼你自己的剑心,除此之外,一切皆是可抛下的外物。”

玉蝉衣垂眼听着,若有?所思,忽然间想起一事?:“那微生溟如今正在何处?”

“还在太微宗吗?”她问。

尹海卫一愣,呷了口茶,说道:“离开太微宗了。”

他眼角余光觑着树上落下的那块黑色衣角,说道:“和七杀一样,下落不?明。”

“那他,岂不?是过得很不?好?……”心底的唏嘘再难压抑得住,玉蝉衣皱起眉来。

她以为?自己的命运已够颠沛流离,却?不?想在这世?间另外一处,微生溟的命运也在大起大落。

若微生溟当?真元气大伤,又离开了宗门庇护,心魔缠身,修为?无?法再进一步,这千年的光阴加诸在他的身上就不?再是一桩小?事?,恐怕微生溟已经老的不?成样子?,甚至,说不?定……他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时?分、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仙逝了。

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心头淤堵,玉蝉衣郁结地皱着眉头,头顶的树上却?悠悠传来一声:“说什么下落不?明,说不?定像我?一样,在哪棵树上挂着呢?”

一阵阵树叶飘落,树上那道黑影落到地上。

微生溟走到桌边,也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悠悠喝了几口,先盯着玉蝉衣看了两眼,后又看向?尹海卫。

他礼貌而又客气地对尹海卫说:“我?这位黑心烂肝、做了奸诈小?人的师兄,替我?这小?师妹,谢过尹道友相赠的剑。”

尹海卫回敬他的,是一记丝毫不?给任何情?面?的眼刀子?。

尹海卫没个好?气,冷哼一声,全然不?理会微生溟的存在,只看向?玉蝉衣,意有?所指地叮嘱道:“小?友,我?方才那一番话尚未说完,你别要步了微生溟的后尘,登上巅峰固然是好?,可我?们剑修,不?是只为?了成为?剑道第一才拿起剑,你别学微生溟。”

玉蝉衣未答话,微生溟率先拍手称赞:“精彩。”

“别学啊。”他也这样对玉蝉衣说道。

又眨了眨他那双神色倦倦、比往日更打蔫的眼睛,继续同尹海卫说道:“尹道友方才实在不?必妄自菲薄,能领悟到这么多精彩有?用的道理,又不?吝于分享出去,怎么能不?算是好?剑修?明明高?风亮节。”

他一番话说得格外诚挚,听到尹海卫耳朵里却?像是嘲讽。尹海卫后牙槽咬了咬,霍然站起身来,对玉蝉衣说道:“今日我?就不?再继续打扰下去了。小?友,日后若是用完了那玉甘泉水与连金泥,到店里来找我?要便好?。叨扰了,告辞。”

玉蝉衣直觉他和她师兄好?像有?什么过节,两个人聊起天来竟这样不?对付,让她夹在其中不?知说什么是好?。

见尹海卫说要走,她连忙也站起身来,到门边送他离开。

回来后,玉蝉衣只见自己这半年来行踪无?定的师兄胳臂支在院里的石桌上,一只手半托着腮,眼睛似乎有?些黯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她在看他,他眼睛抬起来,稍稍有?了点亮光,之后,一种好?奇打量的目光便一直粘在她身上。

玉蝉衣重新拿起笤帚扫地,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路追随过来,她无?奈放下手中笤帚,说道:“师兄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这半年来,哪怕碰了面?,他也几乎不?说什么话,她都快把他当?成不?会说话的哑巴了。

微生溟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听到微生溟下落不?明,小?师妹似乎很是遗憾?”

听着他这句声调有?些古怪的问话,玉蝉衣反问:“我?不?能遗憾吗?”

微生溟道:“依着方才那位尹道友所言,微生溟分明是败犬一只。像你这样年纪的小?剑修,不?知道他都很正常,怎会替他感到遗憾?”

“我?要打败陆闻枢。”玉蝉衣语气十分干脆。

她垂下眼掩了掩自己决然的眼神不?能道与外人听到是,她不?仅要打败他,还要毁了他所珍视的一切。

微生溟道:“打败陆闻枢,和你为?微生溟感到遗憾,有?何联系?”

玉蝉衣道:“先打败陆闻枢,打败陆闻枢后,我?想去找微生溟切磋。”

微生溟忽然站起来走向?她,他欺身到她面?前,几乎没在两人之间留下太多余地,垂眼看着玉蝉衣那双漆黑的眼睛,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要从她的眼里看透什么端倪:“对陆闻枢是打败,和微生溟却?是切磋……小?师妹,我?怎么觉得,你很看不?惯陆闻枢?当?真是没见过他?”

玉蝉衣喉头一阵发紧,她道:“你不?也看不?惯他?难道你见过他?”

“当?然。”微生溟坦率应下,脸色却?冷下许多。他并未多说什么,但眼底复杂的情?绪已经透露出他提到陆闻枢时?不?爽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