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抱歉,提到你的伤心事了。”莫亚蒂说,可他笑眯眯的样子真是看不出来任何抱歉的意味。

我轻咳一声,摇摇头,“我倒也不觉得伤心。”

莫亚蒂盯着我,他双手环胸,下巴微微扬起,“也是,还轮不到你伤心呢。”他带着我再熟悉不过的风味冷嘲道,“他的家人都伤心不过来,哪儿轮得到你?”

“…… 你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

莫亚蒂朝我温柔一笑。我,“……”

我被骇得连退三步。

我真是怕了他了。

以前我每次看到莫亚蒂的冷笑、讥笑、哂笑、似笑非笑,总嫌弃他刻薄。但此刻我才发现,原来那些刻薄的笑是如此和蔼可亲。

我见到笑得如此温文尔雅的莫亚蒂,心底害怕极了。怕下一秒他就会兽性大发,突然拿头撞我的肚子,把我撞飞出去。

我,“你还是对我阴阳怪气吧,求你了,莫亚蒂大人。”

莫亚蒂哼了一声,他对我翻了个白眼。可他大概不知道,他这个白眼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你曾经说过,你在疗养院对我一见钟情。”他倚在栏杆处,歪着头看向我,黑白参半的灰色头发垂在肩膀上,“那么,是因为我和他相像吗?”

我很困惑,面对莫亚蒂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设想过莫亚蒂会问我有关塞尔瑟的事,诸如我和这个他从来不知晓的人有什么过去。我以为他是因我有所隐瞒,所以不悦。这次和他同居以来,他冲我大发脾气也都是这个原因。

但我没想过原来他真正在意的,是他与塞尔瑟相像……?

他们真的相像吗?我奇怪地上下扫视莫亚蒂。天地良心,我从未觉得莫亚蒂和塞尔瑟相像过。

“我确实会更关注有一双漂亮蓝眼睛的人。”我无比诚恳地回答他,“但我并不觉得你和任何人相像。”

“话说得真好听。”莫亚蒂发出嗤笑。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说。

随着他那声嗤笑发出,他脸庞上绷着的体面笑容总算破了个洞。那些让我心惊胆战的温柔咻咻地漏了出去,露出我熟悉的懒洋洋又厌烦嘴脸。

莫亚蒂低头,喝了口香槟,他用自嘲的语气告诉我,“我以为是你对我一见钟情后念念不忘,才会喜欢上奚子缘和裴可之。”

说完,他就兀自笑了起来。“很好笑吧?”他边笑边问我,笑得肩膀颤抖。

我确实没想到这小子内心戏这么多。

但是,我并不觉得好笑。

没有听到姜冻冬的附和,莫亚蒂停止了发笑。他揩了揩眼角笑出的泪水,望向身边唯一的观众。他看见姜冻冬皱纹横生的脸,那上面没有笑意,也没有惊讶。

姜冻冬静静地望着他,用一种受难的、哀伤的眼神。

如同姜冻冬年轻时第一次发现他自残他们住在彼此隔壁的病房,他倒在自己的血泊,而姜冻冬坐在角落流泪。他们隔着细细的门缝,看见对方的眼睛。那个时候,姜冻冬也是这样静静地望着他,让失血过多的莫亚蒂联想到挂在厕所的圣母像。

夸张的笑如潮水般退去。

莫亚蒂垂下眼,“你在怜悯我,”他询问姜冻冬,“为什么?”

姜冻冬说,“我没有想到过,你会有这种想法。”

“总感觉……”姜冻冬如此回答道,“总感觉,我困扰了你很多年,莫亚蒂。”

挂在墙上的圣母像低下头,无限悲悯且怜爱地抚摸血泊中的莫亚蒂。那只手宽厚又温暖,一下又一下地顺着莫亚蒂凌乱的长发。

莫亚蒂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姜冻冬。在与姜冻冬对视的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死亡。

第153章 故人西辞(八)

因为丹诺亚,我来到基地的时间比预计的提早了一周。

在柏砚的遗物室挑挑拣拣,我最后选择了十二样各有千秋的刺绣作品。这些作品尺寸不一,但都精致地装裱在里画框里,算得上是柏砚的得意之作。以前常被他挂在办公室的门头上。

虽然第一次看这些作品只觉得伤眼睛,可看顺眼了,倒是别具一番美感。我举着画框,来回打量。

柏砚的刺绣总有种诡异的动感,他的每处针脚仿佛都是一粒小虫。细细密密的虫蠕动着,五彩斑斓地编织着无意义的图腾。

莫亚蒂站得远远地看我打包这些作品,他满脸嫌弃,“真是丑得千奇百怪。”

说着,他还走上前,又打量几眼,脸上的嫌弃更盛,“你要是想展出,这些作品都得分类到限制级里面。”

我从泡沫箱里抬头,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夸张!”

老实说,这十二幅作品已经是柏砚的众多作品中精神影响力最小的了。其它能引起眩晕、呕吐、精神污染的刺绣,我都没拿。我也不好意思拿,那些作品基本被挂在了档案室的大门上,有的还印在了绝密文档的封面,专门用来喝退些不守规矩的人。

离开基地,我还带着莫亚蒂回了趟家,专门带走了床头五十多个原版的棉花娃娃。

毕竟是有关柏砚的展览,还是得用柏砚亲手自制。我做的仿制品在一些细节处理上,到底不如柏砚这个几十年的老绣工。

等我们大包小包地赶回柏砚的工作室,先前定制的各种模具也送到了。

我负责组装为棉花娃娃设计的各种大小高度的展台、展示架,以及爬上梯子在天花板安装吊钩,依次挂上三百多片亚克力展板,莫亚蒂则继续为新的展品建模、出图纸,还有对接定制的商家。

我和莫亚蒂夜以继日,连轴工作了十天,才总算勉强完成。

当最后一个展板的螺丝被拧紧,不论是我,还是他,我们俩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接着,我靠在墙边缓缓坐下,他摊开双手,噗通一声躺倒在地上。

“姜冻冬,我要吃木耳烧鸡。”莫亚蒂目光涣散地对我说。

为了给莫亚蒂吊萝卜,我已经连续吃了五天的木耳烧鸡了。哪怕是经裴可之改良的配方,也禁不起这种频率。我断然拒绝,“不,今天吃牛肉。未来一周你都别想吃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