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一样茫茫的白。

他仰头盯着这面墙,心脏终于蔓延起连药物也压制不住的痛苦,像涟漪一样蔓延、扩大。

‘您这些天怎么了?’

艾莎利尔的疑问仍然徘徊在耳边,他坐在床边,朝向这面墙,一动不动,身影被拖长成孤寂的一小片,后知后觉明白了这种感情。

原来是悲伤。

为谁?

为母亲……还有那场噩梦。

*

“砰”

北部湾州的一个晴天,正值繁华热闹的牛仔节,大街小巷横幅悬挂、人声鼎沸。北部湾州多为联盟西部迁徙而来的移民,节日多,习俗也多样。

街道吹着上世纪最为流行的牛仔之歌,小号、喇叭、长笛、萨克斯声调欢快雀跃,混合成晴天下和谐生动的场面。

忽然,画家手下纵情涂抹的画笔一顿,低头俯瞰人流如织的中央大道。

有人朝天开了一枪,于是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大道尽头缓缓驶来数量黑色轿车,轿车开道,马车拖着簇拥着鲜花的棺椁在后,潮水般的黑衣保镖们跟随左右,头戴礼帽、腰间别着手枪,默默哀悼。

不少眼尖的市民发现北部湾州的州长、实权派人物和议员都坐在车内,参加这一场正在进行的葬礼。

画家转头,宾馆里的电视画面闪动,从节庆播报变为一则通知。

“昨日,德尼切尔家族的希杰尔·布朗先生不幸离世,他死于一场刺杀,刺杀者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安装了炸.弹,待布朗先生不得不下车换乘时,刺杀者使用霰弹枪射中他的胸口,而后逃之夭夭。

“我们为布朗先生的离世感到哀痛,他是位值得人尊敬的绅士,在世时修建教堂、成立儿童慈善基金会,解决了底层人民的教育问题,为北部湾州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的朋友,德尼切尔家族的家主这样评价他,‘没了他,就仿佛失去了我的左膀右臂,我的余生都会用来怀念他,我的朋友’……”

画家肃然起敬,同时不禁感慨。

德尼切尔家族在北部大陆,果然是凌驾于政府之上的无冕之王,这种情况下还能有重要成员被刺杀,当真是出乎意料。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阳光普照,绿草如茵,靶场上的人影修长、优越,穿着简单的白色休闲装,风吹过他的金发,柔和的垂于肩膀一侧,他摘下隔音耳罩和眼镜,含笑看向不速之客:“影子?”

影子皱眉,一看便行色匆匆,他审视着路易,“希杰尔·布朗死了。”

“啊,”路易轻松转着枪,漫不经心地玩着扳机,靶场附近的保镖们安静垂首,没有人紧张他的安危,出生在德尼切尔家族,路易人生的第一个玩具就是一把手.枪,“怎么死了?”

“我也想知道。”影子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心却在下沉,“告诉我,和你有关系吗?”

“你太高看我了,他可是家族的三把手,父亲信任的伙伴,权力在我之上。”

“与你没关系就好。”影子沉默,深吸一口气:“你最近变了很多。”

即便早就知道路易想要杀掉家主上位,但曾经的路易多少还有些冒进、疯狂,置自身安危于无物,隐晦而大胆的挑衅家主的权威。

那时他虽然疯狂,但还有些理智。

现在的路易不一样了,像静水流深,这次刺杀甚至做到雁过无痕、悄无声息,家主勃然大怒,出动家族所有力量调查凶手,竟然至今也没有线索。

明明是更理智、心思更深沉的路易,影子却觉得他在失控。

“希杰尔·布朗只是开始,对吗?”他问路易。

回答他的是路易重新戴上的耳罩,他站在阳光下,在这个家族悲戚、挂上白色丝绢的日子,轻松的像在出游巡玩。

事实上,家主也不需要他的哀痛,一个太会表演、沉得住气的继承人,会让他加倍警惕。他总要有个由头,向路易发泄怒火,比如不敬长辈、比如冷心冷肺。

阳光灿烂,穿透了镜片,让路易不受控地眯起眼睛。

眼前的景象忽然模糊旋转,他定定站在原地,呼吸平缓,实则瞳孔紧缩,死死扣住扳机,心跳在耳边回荡,沉稳、平静地,一下、两下。

世界在褪色。

变成黑色。

黑茫茫的雪夜,面前出现一片幽深翻卷的海域,有人在海水中静静站立,只是一道单薄清瘦的背影,快要被风吹散了。他无法上岸,也无法回头,因为围在他身边的一个个人影手持猎.枪,逼迫他继续前进、下沉,然后消失。

他看见海水淹没那道人影的腰身。

那么可怜柔软的一小团,站在水里,该有多冷。

‘希杰尔·布朗’的身影消失了,第二个用猎枪抵着他的人走到月光下,面容若隐若现。

阴险、毒辣。

脸上一条贯穿始终的刀疤,右眼有术后痊愈的痕迹。

他手中的猎枪刚刚威胁性地举起“砰!”白色烟雾缭绕,枪口发烫,阳光折射出金子般的光芒,移动靶心被精准射穿。

靶场万里无云。

路易神情冷漠到了极点,唇线平直。

没有人发现,他的手指在轻轻颤栗,不住地摩梭扳机,像要随时再来一枪、两枪,或者更多。

咆哮翻滚的浪潮在此刻平息。

那让路易莫名恐惧的画面达到了一种危如累卵的平衡,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眼睛忽然刺痛,原来是不知不觉流下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