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算了,十三兄生气是最没劲的了,从前跟我生气都过不了三天,轮到阿芙姊姊,就怕她往十三兄跟前一站,十三兄的心就软了……”
这时,支着下颌思索的占玉衡忽然轻轻“啧”了声,脸上露出个笑来。
占摇光循声看过来:“堂姊,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在祝你秋安。”
少年形容更加寥落:“这我知道,可现在还不到秋天,连夏都还没入呢!”
占玉衡彻底笑出声:“傻十三,经此一役,南方诸地皆安了,舒侍郎留待一切生息恢复便会启程回长安,礼部仪仗繁复,而北上路途迢迢,一路走走停停,到长安时,可不正是秋日了?”
占摇光一愣,隐约悟出点什么,呆呆看向她。
“她祝你路途安顺,盼你早到长安,十三郎,她想你了呀。”
这一堂话落,占摇光彻底不作声了,原先紧紧捂着占隐元的手也骤然松了,转而勾扯起自己微卷的发尾,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许久,少年才慢慢“哦”出一声。
他不再说话,把自己当作个玉雕,一动不动杵在原地。
占玉衡却知道,这是他又别扭地害起羞来,她微微一笑,站在离他半射之遥的地方,温声开口:
“对了,阿婆让我同你说,等春日了尽,我们就慢慢启程,将你送到她身边去了。”
小窗外晴光一圈圈漾开,群山斑斓、野绿无限,雪白鸽鸟穿云而过,遗下一山的呖呖啁啾。
“十三兄脸红了,耳朵也是!”占隐元没了束缚,更加叽喳高叫起来。
占摇光这回倒没叫他闭嘴,少年猛然转过身,缀银珠的绸带束在他乌浓的发里,随他转身的动作高高扬起。
他纵身一跃,即刻从大敞的窗口翻了出去。
第150章 | 0150 思归乐(二)
自打得了舒芙的回函,占摇光整个人都似凭空亮堂了三分。
族里无论谁寻他,总能多得几分好颜色,只是偶尔闲下来时,却总还有件事一直叫他挂心。
他已从长安的其他音信中得知舒芙离府另居的事,为她高兴之余,更加疑惑起舒侍郎到底是如何回复她那封求助的家书的。
是漠不关心,还是干脆就拒了她所求?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对舒芙来说都不算个好结果。
好在她自己为自己择了第三条路。
但不管如何,他总要为她探究明白其中缘故,好叫她心中有个分明。
占摇光独自琢磨了半天,最终选了个并不十分君子的做法
舒侍郎此刻就住在他们寨子里,他干脆直接潜入舒侍郎的住处翻找一通就成了。
这一找,真叫他寻到点端倪。
舒荣光政务琐繁,即便占玉衡最起初给他安排的就是个平阔宽大的案几,如今也称得上个“堆案盈几”了。
占摇光挑了个舒荣光不在的夜间,悄默声地寻了过来,把窗留了个小隙。
借着透窗而来的雪亮月光,他站在案前,一片片公文书信筛过去,最后终于在累牍之下发现一张漆印未拆的书信。
少年恍然大悟,心中滋味难辨。
这一切的根源居然在于,舒荣光根本还没打开过舒芙的家书。
他最后是在一处屋檐顶角找到舒荣光的。
这一夜的月亮有些稀淡,小小白白一个缺钩,星子却又浓又亮,密密匝匝织在阴黑的天上。
山林草野间虫蛩音繁如雨落,中年儒士一身宽松适身的褐裘,仰面朝向星空,抬手给自己灌了口浊米酒,甘甜微涩,使他不由眯着眼咂出几声。
少年站在檐下,张口叫了声“舒侍郎”。
舒荣光闻声,半撩了条眼缝往下望去,亲眼看着那青靛苗衣的少年以乌桕借力,三两下便攀上树梢,足下轻巧一点便飞掠到他身边。
舒荣光目露惊艳:“小郎君好俊俏轻身功法,我将才为爬上这处房顶,可废了老牛鼻子劲,还找了两个属官搭手,扶了个梯子才上来的。”
占摇光道一声“侍郎过誉了”,也屈下身子与舒荣光一齐倚靠在屋脊上,安定好身形后略抬头一望,只见千点萤光如同活物一般,妖妖冶冶汇作一条亮银熠熠的绸带,朝无垠处蔓延开去。
舒荣光给他递酒,被他婉言拒了,好在舒荣光也不计较,反而笑问:“你是占氏族长的幼孙,排行十三的那位郎君,对不对?”
占摇光听他叫出自己名讳,倒有些吃惊了:“我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侍郎竟然认识我?”
舒荣光灌了口酒:“你那样好的一身功夫,任谁见过一次都难忘的,只可惜我读痴了书,锻炼疏忽了许多年,身体笨得像只呆鹅,半点学不会你的轻捷。”
一个清瘦修长的雅士将自己比作呆鹅,这个舒侍郎当真有些出乎他想象。
“不过这也是桩幸事,”舒荣光朗阔一笑,“你功夫这样好,将来归于我朝也不会被埋没,我朝圣人以能取士,有波斯人卑路斯便在本朝拜作左威卫大将军,等将来……”
话说一半,舒荣光自觉有些冒昧,便将后半句没说完的和着辛涩酒水吞了下去。
“深夜叨扰,其实是有件事要说给您听,”少年嗓音清澈,缓声道,“将才我路过您住处,听见里头有东西侧倒的声音,所以冒昧进去看了一眼,原来是桌上堆累的公文散在地上了。”
他一面说,一面用指尖从襟口抽出张信笺往旁递去:“我自作主张替您收拾了桌子,偶然翻到这一封未拆的信件,封皮上还问了您安好。我猜这是封家书,就揣着给您过来了,希望您别怪我。”
舒荣光果然惊讶,美髯微微一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