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回显然不同以往,占摇光心口酸涩得厉害,仿佛张一张口,便要即刻滚下泪来
这也太丢人,他宁愿不说话。
马车一路隐隐甸甸开向城外,春日的太阳淡隐在天上,车窗却半开,映开一片苍青底色。
舒芙趴在窗沿,见已到了樊川,距长颐别业也不过数里之遥,于是叫停了车夫,又回眸对占摇光道:“就将我送到这儿罢,再往前走,恐叫人看见你。”
占摇光一言不发,黑熠熠的眼瞳始终追在她身上。
舒芙微感失落,正要开门下车,却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手腕,一把拉进怀里。
她心尖狠狠一颤,感到被人用一种几乎力竭的姿态紧紧抱住了,她稍稍仰了仰头,滚烫的吻便雨点一样密密落下,却没敢亲在她唇瓣上,只在她鬓发、脖颈间来回游走。
外头晴光大好,她的心中却在落一场小小的雨。
“阿芙,我很快回来的,”他嗓音微哑,湿泪落在她衣襟,“你……”
舒芙鼻尖一酸,慢慢“嗯”一声,不知怎么又想起他耶娘的事,胸中酸涩更盛,来不及深思就打断他:
“占摇光,你此去我只有一件事想同你说”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无论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都无人看重你,但我都不是那万万分之一。
“我很在意你,十分在意你,所以请你务必珍重,万事皆安。”
她喜好读诗,从前就连常日的遣词造句都要挑拣些锦词佳句排布。
然而到了这时,她才知晓在这种心境下,所有雕琢皆不能抒她心绪于万一,只能勉强说出个最朴拙的“务必珍重,万事皆安”。
占摇光一怔,眸如点漆,面上还维系着一副平静模样,心中却已掀起一阵排山倒海的巨浪。
他想,他可以不要很多很好的东西,但只要全天下他最挂念的小娘子能这般牵挂他,那他就已是天底下第一好运人了。
……
舒芙下了马车,独自行在旷野上,吹了阵凉幽幽的风,胸腔中的酸闷总算消去了些许,只有一件事挂怀
她仿佛忘记了什么。
少女且走且思,直到一只脚踏进长颐别业,她才陡然想起来。
阿笺还在等她!
想到这里,她心口一紧,连忙抱起裙裾,朝自己所居的院落小奔而去。
一推开房门,果然见阿笺跌坐在地上,一双水杏眼湿红着,听见人来,连忙回头看去,呼出一声:“姑娘”
舒芙连忙走上前去,跪坐在她身侧,执起她的手,连声问:
“你怎么了?怎么坐在地上了?”
阿笺抽噎难止,一语不发。
舒芙歉然,同她道:“我回来晚了是我不好,我与你道个歉。先前我说感了风寒,后来睡了一觉已是大好了,正巧郡主回来,我就同她一起出去看灯了,还在外头多住了一夜,劳你担心了。”
其实这话也大差不差,只是不同李杪在一起,不过阿笺也不会向她求证就是了。
“姑娘……晚回了么?”阿笺听完她一席话,哭声虽止了,却迟疑看向她。
舒芙心底一松,极不自然地别开眼:“不为这事哭就好……那你究竟为什么难过?”
“说到这事我就来气!”阿笺愤愤站起来,“姑娘你不知道!婢子昨夜去慈恩寺,当真为姑娘赢到了鲤鱼莲花灯,还误打误撞得了个探花,连旁边的小沙弥都说婢子厉害,特意挑了一盏最好的。
“可谁知婢子欢欢喜喜将东西带了回来,只是将它挂在窗口上,想叫姑娘早上一睁眼就能看见,也能被洒扫的僮仆不长眼泼了水上去,好好一副丹青全毁了!
“这要在咱们舒府,婢子早就掐腰骂了,可那些是郡主的人,婢子一句话也不能说,一腔的火发不出,越想便越气,没忍住就哭了……”
舒芙听完她的话,彻底松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那你起来,我也会一些丹青,咱们再照着慈恩寺方丈的样重新描一副!”
晚安晚安(发出回南天的潮湿声音)
第123章 | 0123 如意鹛(二)
无论樊川的日子如何自在惬意,舒芙始终都是舒家的女儿。
这些日子以来,罗氏已向别业传了好几道信,字字燃眉,句句迫切,俱在催促她早日归家。
虽然李杪根本不惧罗氏,有意再多留她住一段时间,但舒芙心底有数,她再留在李杪别业中,于情于理都对李杪名声有毁,少不了被人腹诽几句跋扈嚣张,竟因一己之私扣压住四品京官的女儿,致使人家骨肉离分云云。
因而占摇光离开这一日,罗氏遣来的人再来请她时,还未等李杪替她推脱,舒芙就先应了下来。
她递过去半荷包通宝,笑着对那仆妇道:“劳您专程跑这一趟,请您吃些茶消消累,烦您回去与阿娘说,我收拾了东西即刻就归家,今夜便能进府,明早再去同阿娘请安。”
那仆妇掂了掂手,觉得有些份量,倒不枉她来回几次跑樊川的脚力了,当下笑容也深刻几分,冲舒芙道:
“姑娘既晓得夫人挂念,就早些归家罢,老奴也不在旁边碍姑娘的眼,就先一步回城中去,将姑娘的话报与夫人听。”
仆妇走后,李杪颇为惊诧地拉住了舒芙的手。
“你怕你阿娘做甚?你愿意住在这儿就住了,其余的事交由我去办便好了。你知道,我向来不在意京中一些人碎嘴的……”
“你不在意是你的事,我可十分在意呢,”舒芙下颌一扬,轻轻哼了声,“杪杪郡主是顶好顶好的人,旁人多说一句难听的话,我都觉得心头酸涩、食不下咽、夙夜忧叹……”
李杪凤目一弯,不由笑出声,很快又板起脸,轻轻掐了她一把:“少在我跟前卖娇,本郡主向来铁心铁肺铁石心肠,才不会为个小娘子三两句话就软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