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顿,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就连角落里偷盹的舒芙也被惊醒,与其他人一齐看过去,却见声音透来的方向坐的是秦谧。

“瞧我表姊做什么,刚刚的话是我说的。我说,舒二娘长得美,舞也应当跳得不错,该由她去跳。”

秦幼安淡眉一挑,往前挪了半寸,彻底显在室内摇摇昏昏的烛光中,这才叫人看清了她的身形。

“舒二娘,”秦幼安目光掠过众人,直直落在舒芙身上,“你愿不愿为大家助这个兴呢?”

舒芙一时有些茫然

因为她压根不会跳舞。

见她久不答话,秦幼安又道:“你是不是怯怕了。” ??

此刻,便是秦谧也觉出来秦幼安话中对舒芙那股若有似无的敌意,当即偏头斥了一句:“幼安!”

舒芙亦有所觉,但她也并不预备反驳,而是径直站起,开口道:“要跳就跳,有什么怕的?且大家难得相聚,若为助兴,我也绝无不愿。”

她行至内室中央,又慢慢踱了几步:“只是,在座各位一个也逃不掉。”

少女下颌一扬,手指逐一点向在座数人:“余六,你来抚箜篌;程四,你的竽仿佛也带了罢?便由你来吹竽;还有张、张十二娘,你来徒歌……”烛色浮在她靥上,仿佛镀一层霞光,明丽光艳至极。

其余人人先时无言,舒芙便哝一哝嘴:“忸怩什么?我都不怕,你们便也不许怕!”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是舒芙有些吃醉了酒,可当场谁人不是酒醉微醺呢?

最先被点到的余六娘站起身:“来便来,我在箜篌上还当真未怯过!”

室内一度热络欢愉起来,程四娘道:“好好好,就该如此热闹,只是做一个什么曲目呢?”

“《山鬼》!”自边角传来一道声,竟是平日最腼腆温文的娘子,“我会吹箫,刚习了这曲,便做它好不好?”

大家自无不肯,待器乐运来过后,有人将舒芙往场中一推,便泠泠淙淙起势了。

舒芙的确不会跳舞,但她马骑得很好,身段秀韧又流利。

她一身白衫裙,外头挂一件湖水碧的罩衣,发丝束得并不完全,乌密绸丝流了满身,仿佛月光照将进来。

张十二最先唱:“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罗……”

在座有祖籍湘中的便也悄悄并唱起来:“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词中山神身披薜荔、腰带女萝,含睇宜笑行游在山隈之间,那跳舞的女郎便也依样笑,唇红齿白,面靥生辉,履尖轻快旋转,裙尾随之悠飞,如祈引一场霖雨。

便是女郎也瞧着她发起怔来。

舒芙最不喜欢这么多人痴痴盯着自己看,跳了两步,至李杪跟前,将她拉起来,使她也同自己一起跳。

李杪躲避不及,情急之下朝旁一捞,又带累另一人起身,最后近至整个房间的女郎都跳舞起来。

琳琅快活,真如盛世。

秦幼安也被踉踉跄跄推搡进来,最后不知被谁一撞,径直跌到舒芙怀里。

她吓了一跳,正想挣扎起身,舒芙却看了一眼她略微泛白的面色,眉尖微蹙,将她带离了人群。

秦幼安终于松了口气,抬起眼一瞧,便见舒芙额间冒了一层薄汗,几根软发凝在其上,愈显得她眼目要盈盈滴出水。

她心口稍稍一动,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一首《山鬼》不长,众女都未尽兴,又跳起下一曲。

舒芙又有些累,便兀自回了刚才休憩的角落,又引了一角甜酒小口嘬饮。

秦幼安犹豫片刻,还是走到她身边,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喂,舒二娘,你当看出来了吧,我刚刚是故意想叫你出丑的。”

舒芙双目阖住,本来想假装没听见,可忍了半晌,还是禁不住道:“你好讨厌,明明针对我便罢了,却还要故意来我跟前说这事。”

她舒芙又不是什么软绵绵的面团人,别人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别人便好了。

少女“哼”一声,将衣袖从她手中扯了回来。

秦幼安拿自己那双漆黑的眼看舒芙一阵,见她还未有回应,又一度擒住她的衣袖。

“你不愿听我也要说给你,我当时讨厌你,全为你击鞠赢了我表姊。”

舒芙猛然睁眼,纠正道:“是和局。”

“对我表姊那样厉害的人来说,和局便是输了。”

舒芙委屈:“你好不讲道理!击鞠这事儿本就是几人协作,你表姊身边有一人不是凉州来的,而是肃州,几人没甚默契。而我们却排演过千百次,便凭此抵消了技艺上的不足,并不是说你表姊真的弱于我们!”

秦幼安颔首:“我现在晓得了,便来同你道歉了。”

“什么?”舒芙尚未反应过来。

“什么什么?我想做什么便都做了,我这病殃殃的身子,不知道能活到几时,懂事给谁看?刚才针对你,是那时讨厌你,现在同你道歉,是我喜欢你,想同你交好。”

舒芙心底舒慰许多,却故意抿唇道:“那要是我不接受呢。”

“……不接受就不接受,我又不是草寇响马,才不会逼迫你,”秦幼安嘴角一撇,做出个要哭不哭的表情,“最多……最多我下一回再来寻你,再也没其他了。”

“幼安”本在跳舞的秦谧发现秦幼安不见,当即寻了过来,见两位少女蹲在一处,便摸摸表妹的发髻,“你在这儿同舒二姑娘说什么呢?”

秦幼安虽仰慕表姊,却把这事儿当做自己私密,只想自己解决,不欲要旁人插手,于是小心摇了摇首。

“没什么。表姊,我只问二姑娘几件事,这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