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是这里带头大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吴冬并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不过根据现场的猜测,所有在这里工作的服务员年龄都非常小,而且他们全部穿着淘宝上购买的廉价制服,唯独这个中年男子除外,这似乎已经宣告了一种身份和地位。

“……”

男人依旧什么都不愿意说。

“你还在想着怎么对抗我们吗?”吴冬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这位不太配合的男人,他理解这个人在想什么,他不是伍杰,更不可能随意吐露能够让自己判重刑的任何证据,这无异于自杀,于是这位刑侦副队长开始思考变换一种新的说法。

而此时,在门外的廖劲松和尹松南则捏了一把汗。

“你知道是谁举报的你吗?”吴冬继续用他充满威慑力的嗓音问道。

“……”

中年男人依旧保持了沉默,但是吴冬看到,这个人的手指略微动了一下,这细小的动作被敏锐地捕捉到吴冬的眼眸中。

“你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做得这么隐蔽,我们还能得到线索,你……不觉得你下面的人……有问题吗?”

老实说,关于他自己怎么得到线索的,这位机智的刑警队长也没有底,他甚至不能说,是自己靠着出卖身体做出下流动作,才得到一位神秘人给的消息的,但是没有其他办法,他只能赌,这让他不禁想到一个成语“兵不厌诈”,有时候,诈也是一种刑侦手段,目的在于彻底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

但很可惜,他还是低估了证明中年男人的耐力,这个男人看起来年龄已40有余,脸上布满充沛的社会经验给他留下的痕迹,面对这位仅仅26岁的年轻刑侦队长,丰富的生活阅历以碾压般的优势对抗着这令人如坐针毡的审讯,他很快明白对方在考验着自己的什么东西。

“囚徒困境……”这个中年男人终于开口,用一种低沉且压抑的声音回答道。

“什么?”吴冬疑惑地抬了一下眉头。

“囚徒困境,你想让我进入囚徒困境之中,诈我和我的手下……谁会先告密!”

这一有力的回击让吴冬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囚徒困境”这是博弈论里面非常出名,也非常经典的一个理论,讲述的是两个囚徒分别在不同房间里面,告诉他们如果互相告密,那么警方可以顺利破案,两人会根据自首情况减刑;如果一方告密,一方不告密,那么告密方可以减刑但冥顽不灵一方会加重处罚;但如果双方均不告密,那么警方无法继续追查下去,只能将他们无罪释放。这样的理论,依靠的是每一个人根据对方的期待进行选择,每一步都在考验当事人的判断力。而现在的吴冬,正是利用这种心态对这名嫌疑人进行炸胡,但显然,他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能说出“囚徒困境”这个词汇,说明这名中年男人并不简单,甚至可以说知识渊博;一瞬间,吴冬哽咽了,他甚至怀疑那个神秘电话对面的人就是这个狡猾奸诈的男子这个“欢乐天堂”的头头。

但转念一想,为什么他会主动报告自己场子的位置,等待警方前去抓捕他们,摧毁他们经营多年的基业?这似乎又说不通。

“你很有文化嘛!不过我警告你,康廷,如实说出你犯罪的经过,我们考虑从轻处罚你,你自己想明白!”

留下这么一句套话,吴冬悻悻而归,当他打开审讯室大门的时候,廖劲松副局长的眼神之中充满失望,三人又再次回归到一无所获的状态。

而同样,针对另外一些人的审讯也并不太顺利。在审讯室另一侧,郑莉、熊哥和易江正忙前忙后讯问被抓来的场子内其他成员,可以明确的是,首先,那十几名斐齐宾男女不用多说,和之前的案子一样根本无法与警方沟通;同时,另外6名服务生年龄虽然小,但攻破他们的难度并不低。最开始,他们扭扭捏捏表示什么话也不想说,包括那名被打得很惨的服务员,但很快,也许是受不了这里幽暗狭窄的空间,有一名服务员似乎憋不住了,资历尚浅的他很难抗住审讯压力,但这人的回答却令人大跌眼镜。

“我们只是在这里卖酒啊,那个……中年人确实是老板,但我们是从……斐齐宾进酒到这里卖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浭茤恏炆錆连细?久⒌⑸壹浏???凌八[qq君

“放屁,卖酒的话,犯得着我们大动干戈吗?”熊哥,也就是周正梁一句怒骂回?了过去,他不相信这种宛如笑话一般的解释,可很快,相继有几个憋不住的服务员全部都这么回答,这一瞬间他们明白这似乎是一套被训练出来的话术。

“你再说你们是卖酒的试试,其他的呢?”

“其他我就不知道了,我们负责拿酒,陪他们喝一喝……”

“地窖那些外国男女呢,他们也是卖酒的?”

“那些啊,我只知道老板叫他们陪酒,有些人喜欢他们这种外国人,于是就点他们陪陪酒,至于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就是个打工的。”

“你真会满嘴跑火车,他们连中国话都搞不明白,怎么陪酒?”

“不知道,那些客人就看看身材……就行了,至于说什么……好像不太重要。”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已被集体培训过,也许这位精明的老板预料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针对被警察查处的情况,早就编造了这样一种说法以应对这严苛的审讯,如果的确憋不住了,可以减轻对自己的处罚,这几乎让所有服务员的回答保持了高度一致。

得知这一消息以后,原本信心满满的廖劲松和尹松南也开始沉默下来,半晌没有说话,连带着旁边的吴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好像一位踏遍祖国的名医,在历经千辛万苦寻觅到山崖边的草药后,才发觉这草药并不神奇,甚至效果乏乏。

“嗯……”这个时候,吴冬瞥眼看了一下被暂时传唤的6个服务员,观察了一下每个人的面孔,包括在大门口拦截尹松南宝马车的年轻人,以及那位被自己打倒在地的莽撞服务员,却唯独感觉少了一个人,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少了什么人,于是转头向尹松南询问道:“那个……带我们进休息室的……服务员好像没在这里?”

“是吗?”听到这句话,尹松南也惊讶地望向对面,一阵搜寻之后,他不得不承认那名服务员的踪影真的好像消失了,“好像真的没在?”

“跑了?”吴冬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这个结论虽然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已经在果城新村所有的出口布置了警力,如果对方不是在那几辆逃逸的车内,那这个解释似乎是最准确的。

霎时,对于这条漏网之鱼,尹松南和吴冬都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看着迟迟没有进展的审讯,吴冬慢慢走入到了物证室内,在这里,他看到了一大堆走私来的贴着奇奇怪怪标签的外国酒,这些酒形态各异,很明显是没有经过海关报备的“水货”这是圈内对走私品的常见称呼;而在一旁,堆放在角落里的一摞红色卡片引起了吴冬的注意,他仔细观察这些卡的样式,发现除了颜色和文字排布不同,其余的都和自己从伍杰那儿缴获来的卡片非常类似,这大概就是之前那个服务员所说的那张“新卡”了。

这似乎是一个突破口,吴冬立刻从里面抽出一张卡,然后迅速走到了审讯室内,找到那个曾经被自己揍得了一顿的服务员,拿起卡片,充满愤怒地朝着他问道:

“小子,这是不是你说要给我换的卡?”

“啊?”很明显,这名服务员被突如其来的男人吓倒了,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在场子内被自己带进来的那个年轻男人,现在那张英俊的脸上充满杀气,和在场子里见到的平静冷峻的样子完全不同,“这个我……不……我……不知道是什么啊,我不明白你在……说……说什么?”

“臭小子,之前没被我揍爽是吧?”吴冬不甘心到手的肥肉就这么溜了,他的心中还有一个未解之谜,他曾发誓一定要揪出这个令自己难堪的幕后黑手,将他绳之以法,而全部的希望就压在场子里面工作的这些人了,这是唯一的线索。

“好了好了,吴冬!”见到情况不妙的尹松南立刻上前劝阻,半推半就地把吴冬带出了审讯室,离开的时候,那名服务员依然惊恐地看着这位便衣警察充满不甘的眼神,这让他回想起地窖之中发生的一切,那富有冲击力的膝击是多么真实,自己在这个警察面前好像一只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蝼蚁。

……

一个小时过去,现在已经是凌晨5点,经过马不停蹄的审讯后,所有人都感到强烈的倦意,按照法律规定,即使是嫌疑人,也应该保障其有适当的休息,因此,那名中年男子以及所有的服务员、外国男女,乃至5名倒霉的客人在一浪高过一浪的鼾声中沉沉睡去,暂时告别了紧张的审讯。而作为行动制定者的廖劲松副局长和行动指挥者的尹松南同时打了个哈欠,但手里的工作却停不下来,一遍遍阅读着刚刚讯问得来的笔录。

“这几个客人也说是来喝酒消费的,其他一概不知。”尹松南强忍着睡意,将自己阅读来的内容如实汇报给自己的领导听。哽多恏炆请联细輑??伍?壹??9⑷零8%??群

“别看了,我估计全部串供过,”廖局长的眼神也从开始的容光焕发到现在的双目无神,年近50的他经受不住这样的高强度的熬夜,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机能也理所应当地出现了下降,这让他开始产生视线模糊,连工作也暂时进行不下去了,“他们说法高度一致,一看就是提前对过内容的。”

“那……怎么办?”吴冬拍了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是听到“串供”这句话,还是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妙,睡意也消去了大半。

“我看,要不这样,就按他们说的,卖酒,没有许可证,我们也能给他们弄一个‘非法经营罪’。”廖局长放下了手中的笔录,费尽力气朝旁边两人看了一眼。

“可是,局长,非法经营罪可比组织卖淫罪轻多了,我们这样努力破案,用这样一个罪名不是……”这个时候,吴冬接过话,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被反问了一句,吴冬刚刚想说什么,但转念一想似乎现有情况确实难办,没有任何证据支撑的定罪都是水中捞月,这违反了任何一位法律工作者的基本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