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昭哽了一下,没有回答。

他有事儿没事儿说实话他也不知道,明眼人很清楚这是谁做的,而他身为邓淮身边的人,他有事儿没事儿,只能看邓淮这把能不能和廖华恩打赢。突然,他想到什么,脸瞬间白了,连忙冲出家门。

廖华恩折了邓淮的人,一折还折俩。

这俩人会不会供出邓淮?无从得知。

邓淮坐在桌前抽烟,亲自打电话给他的上级领导,问关于廖华恩之前的举报信为什么杳无音信。对方很不耐,回他:“这多事之秋,哪还顾得上其他。”他话说的隐晦,但邓淮也听到了风声,说上头这次调查来的迅猛,直接让一个大人物落马。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而谁上车,起关键性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他们这些级别的人在更高的山看来已经不顶用,人山累成的人山,站在山腰望不到山顶,再往上的消息都是秘密。

祸从口出,每个体制人都谨遵的教令,单位没有秘密。

领导话里话外说他不长眼,邓淮就赔着笑脸,简单地说了一下手底下人的事,领导沉默了一下,说:“明天应该就知道什么处理结果了,那封信,让人截了。”

“谁?”

“柏佑清。”

又是他。

邓淮又说两句好话,领导就挂断了电话。

柏油清。

这个柏佑清他不是没查过,但明显他的段位要高的多,几乎查不出来背后是谁,又常与谁打交道,势力网又铺向哪边。

邓淮在书房踱步,孙昭已经来到了他家楼下。他换了手机给邓淮打电话,邓淮下楼见他。

“沉住气。”

孙昭车上,邓淮拍拍他的肩,“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

孙昭的脸有些白,这事儿搁摊上谁都睡不着,“领导,最晚什么时候有结果?”

“有结果我会通知你的。”邓淮笑着,要下车,孙昭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欲言又止。

邓淮看他这样微微皱眉,放在车把上的手收了回来。孙昭喉结滚动,忍了几忍,说:“领导,有件事……”

邓淮看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心里沉了几分。窗外夜色正浓,他克制着情绪:“说。”

“被带走的两个人,富贾军和唐新民,跟我有点关系。”他的手微微发抖。邓淮说:“交叉工作这么多,有关系很正常,你不要想那么多,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事,应该不会查到你头上。”

“不是……”孙昭摁住自己颤抖的手,嘴唇起着干皮:“前两个月,富贾军和唐新民强奸了一个未成年,是我去协调的。”

“……”邓淮静默地看着他,“多大。”

“十二……”

“为什么是你去谈。”

孙昭张了张嘴,“我和富贾军一个老家,那儿要新建一批市政设施,我认识相关的人,他认识城建一把手……”

邓淮笑了:“吃多少回扣。”

“……百分之十。”

市政设施只要动就是大基数,虽然不比金桥银路,但也足够他喝几壶。百分之十,邓淮语意不明,“胃口不小。”

孙昭连忙撇清关系,“我原本不愿冒这个险的,但是……”他观察着邓淮的表情,猜测他的意思,“孩子长大了,想出国,现在经济不好,小娟的生意又一直赔,这到了下半年,想着再苦再难我也得坚持给领导您铺路,让您仕途一帆风顺,实在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

邓淮沉默着,孙昭连忙拍大腿,悔恨不已,“我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还得麻烦领导让您为难,这钱我看我就没那个福分接,领导你德高望重,您肯定能轻松应对,也算是让您看到我跟着您的心。”

邓淮笑了一声,“人都抓起来了,还指望有钱拿?”

孙昭连忙说:“我跟那边的领导对接了了,有没有他富贾军,都行。”

邓淮微微挑眉:“是吗?你还挺有本事。”

“没有没有。”邓淮连忙摆手,“就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介绍给您认识。”

这话说的明显,邓淮轻笑一声,“那就看天意吧,有缘自会相见,没缘也强求不得。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怎么处理我会安排,这么晚了,早点回去吧,别让老婆孩子担心。”

孙昭连忙点头,刚发动汽车,邓淮突然打开车门拦着他,直直地盯着他:“那个十二岁的未成年,摆平了没有。”

孙昭连忙说:“摆平了,给他们父母三十多万,签了协议书。”

邓淮又问:“当初撞廖远停的男孩儿确定在监狱?”

孙昭心里一抖,强撑着回答:“对。”

邓淮这才关上车门。

车开出去很远,孙昭才长出一口气,摸索着火机抽烟。昏黄的路灯,空无一人的马路,夜风习习,他看着垃圾桶旁边没扔进去的垃圾。

当初许兴亿找到他,说有人在查几十年前的事,他对此非常震惊。试问,一件不少人联手,并处理的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事,在几十年后突然有人撕破谎言过问真相,让谁不后怕。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但这件事太大,他没有权利干涉,也没有权利做主,只能听之任之。于是他迅速联系了邓淮。邓淮对此也很震惊,但他比孙昭能沉得住气的多。他讲,无论对方是谁,又是什么目的,都必须让他中断调查,甚至再也不能出现。

再也不能出现,这六个字包含的意思太多,他反复确认,得到的都是一个答案。

当初扫黑除恶的人还没下来,他们已经听上级领导安排全部消失匿迹,最后那些妇女儿童是怎么处理的,鲜少人知道。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那些恶习却像渗透骨髓的毒瘤,走到哪儿臭到哪儿。孙昭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但有时也的确迫不得已,他可以办坏事,当坏人,却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上去,甚至是老婆儿子,所以他反复向许兴亿确认,对方的身高特征,他到底是谁。

最终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廖远停,廖华恩唯一的儿子。

很难说到底哪个消息给他的震惊最大,他只知道如果真到了无法回头的那刻,邓淮不见得会护他。邓淮是一个假慈悲的菩萨,孙昭是走投无路的信徒,他被迫绑在这张船的利益上,别无他法。何况邓淮和廖华恩不合,告诉邓淮真相,怕更是一点余地都不留。但孙昭依然抱有一丝侥幸跟邓淮说了对方的身份,邓淮一听是廖远停,当即表示遗憾:“必须永绝后患。”

如果说再也别出现还有一线转机,永绝后患就把话钉死。他只能让许兴亿安排车祸,却依然想留有一定余地:“人不能死,其余随便。”

而廖远停,到底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