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远停在他离开时又说了一遍,等他回来。刘学拍拍他的手。倒不是自己吓自己,只是他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只知道要踏进一个豺狼虎豹的漩涡,和他并肩站立的,与他温柔微笑的,都有可能是想要杀他们灭口的。
和想要杀自己的凶手站在一起哀悼,这场景、画面,无一不是刺激的。刘学感到头顶有两撮头发在晃,他双手合十,祈祷着祈祷着,最终在心里喊了一声奶奶。
奶奶。他的心安定下来,她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无论是他,还是廖远停,都是奶奶的好孩子。
她一定会保佑他们的。
墓园离医院不近,但也不算远,四十分钟的车程。他们到时葬礼刚举行到下葬。刘学远远地看着,无声地走过去。农村曾经流行的土葬也都已经改了,现在将其火花后连亲人入土前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了。一群人穿着黑衣服安静地站着,有少许人传来抑制不住地哭泣与哀嚎,刘学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奶奶去世的时候他没在身边,奶奶下葬的时候他在医院,流程几乎是廖远停一个人走的。他将奶奶安葬在和他的爷爷一个墓园,可见重视程度和用心,刘学从没有怪过他,无论是刚相识时他的行为又或者他后来的伤害,就凭着他能将奶奶妥善安葬,刘学就是不喜欢他,也会感谢他一辈子,如果没有他,他又能给奶奶什么样的后事?村里人又有谁会帮他?所以刘学不怨他、恨他,有些事他也不是没想过,是他想不到如何去憎恨一个救自己甚至是自己的家庭与水深火热的恩人,一桩桩一件件,要如何放在天枰上捯饬,才能算出情意的几斤几两?谁亏谁赚?刘学不会算,也算不明白,他只想感谢他,爱他,为他的理想,他的目标,他的心愿,帮助他。
他和誊站在队伍的最后,看到站在墓碑前哭泣的许兴亿的儿子,和一个安慰他,柔声细语同他说话的女人。
刘学微微皱眉。
女人穿着一身黑衣服,神态优雅,举止大方,看似同对方很亲近,或许是他的亲戚,刘学想,但随即他又否认了这一想法,因为她不仅同许家认识,看左右逢源、互相寒暄的模样,她应当同葬礼上的许多人都认识,一个个都与她讲话,有些表情意味深长,有些溜须拍马,刘学看眼誊,誊立马心领神会,将其偷拍的照片传给窦静云与廖远停。
来参与葬礼的人他可以说全都不认识,但有部分人身上带着的感觉与气质,说话谈吐间的模样与状态,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是做什么的。在没认识廖远停前,他也从没想过体制内这一形容甚至能演变成一个标签,一个人人都融合、驯化、相像的笼统概括。
这也是让刘学感到她不简单的点,就是同她交流的人,无一例外,应当全是有名有姓,有一官半职的。许兴亿据廖远停所说已经涉猎广泛,他从年轻时利用妇女儿童上位,到上位后一路晋升,认识的人大多心术不正又有权有利,那来能参加他葬礼的人又有几个是正儿八经。他环顾了一圈,都没找到廖华恩的一个身边人。这种浑水,他是不会来趟的。
那他让廖远停来做什么?
刘学靠近誊,问:“你能搞来参与葬礼的人名名单吗?”
誊微笑着:“你只需要命令我,主人。”
没有他不能的。
刘学笑笑。
很快,他们也收到了廖远停和窦静云的反馈。
廖远停说:“她是市妇女主任,苏檬。”
窦静云道:“原来就是她啊,大名鼎鼎,久仰久仰,我听我干爹提过,市里有名的交际花,家里可有钱了。”
妇女主任?刘学皱皱眉。他对体制内这一套阶级划分实在是太不了解了。只能摸索着拉扯线索。另一边,誊很顺利的拿到名单。他们在葬礼上等了会儿,看确实没再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便打算离开。
他们转身后,和其他人正聊的苏檬看过来,露出一个温婉地笑容。
路上,刘学和廖远停打电话,有些唉声叹气:“没什么收获。”他不敢抱怨,也不想抱怨,因为他知道是自己道行太浅,如果是廖远停来就好了,他肯定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那种言语表情中的深意,但他什么都察觉不到,像个二愣子似的去了又回来。
他很不开心。
廖远停安抚他,夸他,又逗他,把人哄的开心点,廖远停挂断电话,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
他点开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彩信,内容是一张照片,是刘学他们今天参加葬礼最后要走时的抓拍,能清楚地看到他侧脸垂眸时的睫毛。
廖远停瞬间浑身发冷。
他握紧了手机,喉咙像哽住,感到有一口血抵到胸口处让他窒息,他闭闭眼,巨大的情绪波动让他后退了两步,本就难以站立的双腿靠着墙才没摔倒。
手机又传来震动,是这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这是你的爱人吗?
对方甚至非常礼貌的。
-我想和他聊聊,请问可以吗?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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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他,不如找我。
短信早早发送成功,对方迟迟没有回音。
廖远停关掉手机,望着窗外的月亮。
他的心绪有些波动。这在往常,他的面色已经冷了下来,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都能找到他头上,但直到刘学在他身边睡着,他的眉目也很温和,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端倪。他没有往手机上看一眼,平静地压下任何看似要掀起平静生活的惊涛骇浪。
-确定吗?
-我定时间地点。
-可以。
他的确恢复的不错,但要赴约还有些困难,怎么赴约也是个问题。他现在行动不便,许多事靠自己无法完成,只能智取。
过了两天,陶京平校长联系廖远停,问刘学近况,刘学听他似乎要来,连忙阻止,廖远停受伤这件事能瞒的都瞒了,就怕走漏风声,虽然陶校长人很好,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现在也不同以前那么单纯,纯靠第六感和直觉判断对方的好坏。
“我得去趟学校。”刘学说。
“去吧。”窦静云翘着二郎腿,“你只管去,这儿有你窦哥,放心。”
刘学感激地笑笑,不舍地看着廖远停,廖远停淡笑着摸摸他的手。
他走后,病房寂静无声,双方沉默地像两尊雕像。窦静云看着廖远停,眼神充满了研究,他似乎第一次认识他。没一会儿,推进来一把轮椅,廖远停缓慢地脱下病服,前胸后背裸露着、重叠着新新旧旧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伤疤,他撑着窦静云的手换上衣服,在黑色西服与灰色风衣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太长时间没有见过阳光,窦静云推着他,他感到刺眼,眼睛微微眯着,却仰头看太阳。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他夹杂其间,羸弱的身形看起来很苍白、脆弱,像浓墨重彩的插画中平添一道笔直地鞭痕。
窦静云把他推上车,舌头抵着唇角。
“刘学到学校了吗?”廖远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