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以三朝老臣李大学士为首的一派,惦念季安从前镇守边关多年,劳苦功高,后来她降敌获罪时,也曾帮着替她求过情,如今认为她定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乃是诈降,应当对这份地图进行审慎研究,若无异样,可以暗中排摸拟定进攻路线。

而以兵部尚书方湛为首的一派,则强硬抨击季安就是降敌鼠辈,在赫赫受到礼遇,过了几年滋润日子,越发连根都忘了,眼下已然与赫赫人蛇鼠一窝,设计来坑害大周将士,即便她如今身在敌国,也该治她一个死罪。

郁瑶听了这几日,直觉得太极殿仿佛菜市一样热闹,这些臣子也没争出个定论来,她也一时之间不能决断。

毕竟,沾亲则乱,当季安同时是事件的主角和她的婆母时,她自认也很难以完全冷静的眼光去看待问题。

唯一称得上慰藉的,是这一回没人敢拿此事作由头,来针对季凉了,偶有年老糊涂的,例如张阁老之流,言辞间向季凉身上一引,立刻就有旁人转开话头。

毕竟,朝廷上下都看得明白,一码归一码,季安的事涉及家国安危,陛下不会徇私,但若有人不清醒,妄图再动季凉,龙座上的女皇可是翻脸不认人的。

是以,郁瑶心烦归烦,总还不至于到无法纾解的份上。

譬如这会儿,她还有心思吃季凉的豆腐。

“好累。”她微噘起嘴作无辜状,回身抱住季凉,将脸贴在他腰间蹭了蹭,“让我休息一会儿。”

“嘶……”

季凉原是站在她身后,她坐着,这样一贴,正十分不凑巧,偏偏她还耍无赖,抱着蹭个没完,季凉只觉腰间异样难当,忍不住一声喘息就溢了出来。

他赶紧伸手按住她,不许她再动,“你再乱来,我就走了。”

郁瑶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果真十分听话,不再来作弄他,只安静抱着他,“阿凉别恼,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季凉看着她服软的模样,眼睛里带了一丝笑意,嘴上却只作不以为意,“你要休息,去躺一会儿便是,抱着我做什么?”

郁瑶咧嘴一笑,灿烂非常,“我只要闻见阿凉身上的味道,就什么心烦都没有了。”

“你……”季凉骤然听了如此令人耳热眼跳的话,偏偏她还以这般平常不知害臊的语气说出来,直闹得满脸通红。

“堂堂女皇,还有个正经模样没有?”他低声道,“也不知又是南风苑还是哪里学来的。”

“好哇,你又冤枉我?”郁瑶作势将眼睛一瞪,正要给他教训,忽听外面叩门。

闺房之趣被人骤然打断,郁瑶心里憋闷得无处宣泄,也不知她们成日里如何就有这么多事来禀,粗声粗气道:“进来。”

进来的还是玉若,并不敢抬头看他们二人,只递上一本折子,“这是鸿胪寺卿送上来的加急折子,请陛下过目。”

郁瑶长叹一声,忍不住骂道:“就连休沐一日都等不得吗,什么天大的事,来不及明日朝堂上说,非得巴巴地送折子进来?”

季凉在一旁听着,唇角不由抿下一丝笑意,在她肩头轻拍了一下,“哪有你这样的,鸿胪寺卿想必知道轻重,你先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郁瑶闻言,前一刻还耷拉着的脸,立刻明快起来。

“好,”她在肩头那只手上轻蹭了蹭,“阿凉如今的模样,颇有史书上贤后劝帝王勤政的样子了。”

“又在胡说。”

玉若面对这说笑不断,情深意浓的两人,只恨不能把耳朵掰下来,扔到外面院子里才算完,放下了奏折,便一路小跑地躲了出去。

而这厢,郁瑶捧起折子,仔细看了几眼,眉头却微抬了起来,不见如何烦恼,更多的倒是讶异。

季凉涉政习惯了,就坐在她身旁看,看清那白纸黑字写的内容,也止不住地惊讶,只是他的重点却与郁瑶不同,“赫赫竟派了她来?”

“嗯?”郁瑶不由得意外。

这折子上写的,倒的确是要紧事,说是边关驿站来报,赫赫派了使节前来大周,如今正在沿官道东行。

两国常年交战,赫赫是西域强国,一向作风强硬,从不示软,如今前方还打着仗,他们竟忽然派出了使节队伍,这确实前所未见,令人摸不透他们要做什么。

只是听季凉的意思,他对这派出的使臣还有了解?

郁瑶细看了看,折子上写的名字,叫做额古纳音,十分拗口难记。

“怎么,你认识她?”

季凉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纸页上,却像在看着远方的什么。

“她是赫赫国王的第三个女儿,当年曾一度担任军队主将,与我交过手,十分骁勇善战,但性情豪爽,行事称得上磊落,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他说这话时,倏忽间仿佛又回到了身披甲胄,提刀上马的年月,说完了,才想起如今是在大周的深宫里,当着女皇的面,夸赞另一个女子,且是一个敌国女子,神色不由有些许不自然。

郁瑶倒是全不介意这一点,只是微皱了眉头,“他们竟舍得派王女上战场?”

“赫赫人尚武,王族成年礼时,无论男女都要猎狼,他们对王室血脉并没有保护得那样精细,并且在他们的观念里,王女上阵领兵,是一件很荣耀的事,也只有这样,在将来争夺王位时,才能多一些筹码。”

郁瑶品味着他的话,手指在纸面上慢慢敲击,“所以,这个额古纳音,她不但上过战场,如今还担任使节,出使敌国,她应当很受赫赫国王重视,是王女中的佼佼者。”

“不错,正是。”

“这就十分离奇了。”郁瑶紧皱着眉心,“你说,赫赫从未向大周示过好,如今前方交战,他们却派王女出使,这是要做什么?”

季凉沉吟了片刻,“我也猜不透。赫赫人自诩是沙漠里的鹰,高傲非常,这般行事,从前当真从未见过。”

他盯着奏折,一字一字又仔细读了一遍,沉默了一会儿,忽而道:“不过,额古纳音此人,还算是个性情中人,从前与我作战,互有胜负,但从不使阴险手段,我猜想,既然派的是她,大约不会行事狡诈,不必过于担心。”

他抬起眼来,看着郁瑶,“假如你信得过我,不怕朝臣说闲话,届时我愿出面迎接她,她可能会看我几分薄面。”

郁瑶盯着他思量,未发一言。

于是季凉眼里的光便稍稍暗下去,轻笑了一下,“自然,我如今已是后宫之人,抛头露面,于理不合。”

“想到哪里去了。”郁瑶拉过他来,在他颊边轻轻一啄,“我只怕累着了我的阿凉,毕竟你嫁与我,原是该万事由我出头,不让你操心的。但若是你与她有交情……倒着实不失为一个选择。”

她初时只担心赫赫人意图不明,不愿季凉去趟这浑水,但转念一想,他的眼界胆识,远胜于寻常男子,乃至于世间大多数女子,能被他赞誉的人,大约他心里也是有底。

既是她的夫郎有能耐,从前能领兵上阵,如今能接待来使,那又何须让礼教陈规束缚,将他困在后宫中作囚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