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敛骛盲着双目看不见,陈执便从旁接过来,拿起汤匙舀着药吹凉。
石春台讷讷看着陈执亲喂陈敛骛喝药,“……这可不像你啊陛下。”
屋内只多了一个药童,石春台说话不避讳;而他平时胡言乱语多了,药童听了也不当真。
“啧,没点眼力见儿呢,赶快接过来。”石春台说完又转头去瞪药童。
药童听话去接汤碗,正要替陈执给陈敛骛喂药,却听这个所谓的当今天子敛眉也啧了一声。
他人高马大还披着貂,皱起眉怪吓人的,药童怕得把双手缩回来。
“你让你太祖父亲手喂你啊,你孝道呢?”石春台凑近了身子去问陈敛骛,语气是在轻柔地审问他要不要脸。
“你臣道呢?”陈敛骛又张嘴接过一勺陈执喂的汤药,咽下方接着说道,“朕太祖愿意喂朕,你管什么闲事。”
“我不管我不管,”石春台随口答应着,看汤药下去得差不多了,直起身子去拿针包,“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放血祛毒。”
药逼得血似湍似沸,针扎五指,血就从针口涌射出来,陈敛骛扭头对着陈执的方向皱眉头。
“好了,不怕,”陈执的手抚上陈敛骛的后背,“朕陪着你,没事的。”
石春台在旁冷眼盯着陈敛骛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这么摧命的毒磨了你二十多年你都活下来了,现在扎个手指尖疼得要你太祖哄,骗你太祖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
“枕儿,你把我耳朵捂住,”陈敛骛偏斜身子把头往陈执怀里靠,嘟囔着说道,“那老头说话太难听,我不想听。”
陈执伸臂揽住他,面上神情难辨,终归是有点笑的,笑的归宿还是难辨。
“陛下,他叫你什么?”石春台上了岁数多少有点耳背,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是他给朕起的名字。”陈执说。
石春台不说话了,低下头往陈敛骛的手指头上加针。
屋子一时安静下来,难得和谐,半晌后是陈执先开了口,指着陈敛骛被施针的那只手说道:“你再扎就把朕的孙儿扎成刺球了。”
“这真是你孙儿吗陛下?我看他像你的刺球祖宗。”石春台真诚地对自己的皇帝发问。他习惯了一向唯我独尊的陈帝,实在看不惯陈帝也有低头作小的一面。
“你刺头我刺头?你祖宗我祖宗?”陈敛骛闻言出声诘问道。
“你们两个,再吵一句试试。”
陈执一开口,威重令行。
陈敛骛不说话了,只紧贴在陈执怀里让他搂着。
石春台也安静地闭上嘴,在陈敛骛手上一根根收着针
孤山里养大的药童懵懂不谙世事,睁着浑圆两个眼珠在旁边打着下手。
流出来的血慢慢色深,看上去与常人之血似有不同,殷红带黑。此时石盂里的血已注满一半了。
石春台把针尽数收去,择了一根镂空银管,银管半漏,像是从芯割开分作两根,此时插进食指指尖,血就从银管中汩汩流下。石春台又在他臂上施了两针,出血变得缓慢了,渐渐从流成滴,一点点滴到石盂里。
到最后,指尖的血变得几息之间坠下一滴,似是愈稠愈暗了。
“要等个一时三刻方好,不可平躺,若是觉得累了就搬过躺椅来眯会儿。”石春台叮嘱着,由药童搀扶起身,“一会我再来。”
“有劳神医。”陈敛骛闭目靠在陈执怀里谢道。
石春台又在陈敛骛和陈执相偎的身形上多停了一眼,才和陈执施礼走人。
侍卫们都在耳房烤火,陈执自己起身搬了两把躺椅来,和陈敛骛相并而靠。
室中烧着炉子,但木屋漏风,陈执把陈敛骛身上的大氅拢了又拢,问道:“骛儿冷不冷?”
外面的雪仍连绵下着,在屋内听来如数蟹行沙上,窸窸窣窣。陈敛骛闻着陈执的气息就在近前,身上也经他的手拢衣,被裹得严实。
这种感觉很微妙,陈敛骛的一颗心发胀,他偏过头,鼻梁虚蹭到陈执衣襟上,“想吃点热的。”他说。
其实陈敛骛不觉冷,他只是还记得小时候宫里姜家孩子生病的款待,最忘不掉的就是他们有家里人坐在榻沿,端着热食珍馐哄喂。
今天陈敛骛觉得受到陈执的优待备足了,就只还差这一口吃食。
陈执起身出去找人做汤。
石春台隐居的日子清贫,冬日山里蔬肉短缺,侍人只端了一碗素白的面片汤进来。
这汤陈执喂陈敛骛吃了两口,陈敛骛那边还在张口,陈执却皱眉放下了。他看着陈敛骛因失血而病态的脸色,埋在貂裘里越显苍白。
“等朕一会儿。”陈执抱着陈敛骛把他的衣服再裹严,在他没什么颜色的唇瓣上亲了亲,起身出去了。
陈敛骛眨着虚茫的双眼听门枢转动,屋子里再安静下来,他睁着眼听雪声。
血一点点滴到石盂里,融在血中,陈敛骛感到有些疲乏了,却不想闭眼眯憩,仍数着血滴声落雪声等陈执回来。
陈执再进来的时候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兔肉汤,野兔是他到雪地里猎的,里面还炖了石春台入药的枸杞党参。陈执把汤碗放到陈敛骛手里,自去炉前抖雪,怕一身的寒气冲了他的病身。
烘热了身子,陈执走过去,看陈敛骛仍茫茫睁着眼睛,手里捧着那碗汤不动一下。
陈执笑出了声, “朕的陛下,跃马阵前尚能活蹦乱跳的,这几下手指真就给我们扎怕了?”
陈敛骛不答,他今日就要借着病发挥,把手里的肉汤往陈执的方向递,等着陈执喂他。
陈执笑着在他身旁坐下,接手过去用汤匙舀起吹晾,然后送到陈敛骛唇边。
陈敛骛张嘴吃进去,低声说道:“好鲜,这是什么?”
“出去打的野兔。”陈执说着又送了一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