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回没笑,梨涡消失了,但眼睛黑白分明,正?踮着脚看他,一对会说?话的眼睛似乎在询问他,四目相对,她立刻会心一笑,冲自己招招手。

她一笑,裴昭无端觉得周围亮度忽然上升几度。他环顾四周。

确认是在叫自己时?,心跳猛地停了一下,浑身的血有点热,耳尖也跟着发红。

但身体却没有任何迟疑停步下来,跟那些已经吃完饭的同僚招呼:“诸位先走,我有事?逗留一会”。随后就朝着叶盏走了过?去。

叶盏长话短说?:“裴大人,这位小娘子正?好?有桩讼案,不知?道您可知?道这官府是如何判案的?”

“噢。”裴昭应了一声。

心里头却无端有些失落,原来是找自己询问官府流程。

他正?了正?神,思索着这个问题,却忘了追问自己为什么会有一股失落,也忘了追问自己本来设想中叶盏唤住自己是为何?

“官府的审讯分为情讯和刑讯,这案子还没到?刑事?犯罪的范围,因此不需刑讯。”

裴昭认真回答着这个问题。

只要这几人不涉及徇私枉法,只是询问流程,告诉她们?也无妨,反正?只要她们?找个打?过?官司的人就能了解全程。

但若是徇私枉法,哪怕是叶盏开口,他也必不会多讲。

“主?审核判官要在《宋刑统》中寻找与你们?案件相关的法规,再要看诉状。”

“之后便是草拟判词。审查无误后签押,算是表明有多名见证人,最后做出?读判。”

问清楚流程后三人倒不是太?紧张了:“看来也算是有凭有据。”

杜月娘回忆着:“讼师在写诉状时?早就问过?我,一笔一笔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有资产由我经营起家的事?情都写进去了。”

“那敢情好?。”沈娥面露喜色,“那我们?只要等着判官草拟判词就好?。”她笑嘻嘻:“对了,我们?可以去城里各大道观寺庙烧香祈求判官能是个公?正?的。”

裴昭摇摇头:“我建议你们?请了他们?族里的族老、生意行当里的行老佐证,这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是啊。”杜月娘一下想起来,“我公?婆肯定也有说?辞,到?时?候双方各执一词,打?起来怎么办?”

判官到?时?候面对两方颂词,到?底听谁的?

她一下警惕起来:“我现在就去找讼师,再多加些证据进去。”越翔实越好?。

叶盏也帮她出?主?意:"你找找这几年的大额合同,把每一笔往来背后的故事?都写明了排成目录。"

“每单生意都找到?当时?的买方卖方,回忆是靠你怎么做成这笔生意的,对方从未见过?你公?婆出?面,最好?有买方买方的签字画押,大家都有生意利益往来,想必愿意帮你。”

裴昭意外,看了叶盏一眼。

他没想到?叶盏虽然只是区区一名食肆老板,能立刻想出?这么缜密的证据。

他作为一名刑名人员想到?的无非是族老行老这样?德高望重?的证人,叶盏却能想到?更深一层,由生意往来伙伴来佐证。

裴昭稍微一想,就能保证只要这份翔实的册页一出?,杜月娘这官司就能打?赢大半。

当然这也是因为叶盏本人也做生意的缘故,对这里面的生意往来比裴昭更加熟悉,但能这么迅速想到?,甚至还能做成整齐的册页目录,可见她很聪明。

裴昭固然知?道叶盏很聪明,心灵手巧,能做出?那么多繁复的美食没点巧思肯定不成。

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她的聪颖。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月娘连连点头,此时?已经无心再吃饭:“多谢两位,我现在就去办。”说?罢便带着沈娥匆匆走了。

她俩告别,才将裴昭震醒,他也赶紧行礼:“我该去衙门了。”

叶盏福上一礼:“多谢裴大人。对亏您解答困惑,否则我们?几个还在原地打?转呢。”

“算不得帮忙,你去衙门里打?听,便是寻常官吏也会告诉你。”裴昭客客气气回答。

印大人回味了一下中午吃过?的梅花汤饼。

味道清冽,山间清泉、梅花淡香、鸡汤浓香,种种滋味层次依次在舌尖铺开,让人陷入一场悠长的舌尖盛宴。

绝啊!

真读书人就应该吃这样?清淡雅致的吃食!

印大人看了一眼满案牍的公?文,忍不住喟叹:“归去来兮!”

何日?才能归隐南山?带两个童儿抱一把琴,在清泉古松下抚琴高歌,吟诗作对,想想就很惬意!

印大人顿时?诗兴大发,撕了一条废纸边,挥墨写下“摘松酿雪饮,携露缀云踪。④”

正?在思索下半句,“咚咚……咚!咚!咚!”

外头钟楼的报时?钟声响起。

印大人叹口气,将那半句残诗卷起,藏在袖笼里,这才慢吞吞展开案卷,准备下午的办公?。

看一下案卷,还要骂讼师:“这帮诉棍,巧舌如簧,仗着律法庇佑,一点点鸡毛蒜皮事?情都拿来官府升堂,侵扰官员精力?,害得我们?没时?间看真正?的大案要案,当真可恶。”

当今世上与他同样?想法的官员不在少数。

后世人们?才尊重?起律师这个行当,可在如今世上,有部分官员还是极其厌恶憎恶讼师的。③

一来就是印大人说?的原因:那些讼师为了收取高额佣金,鸡毛蒜皮都怂恿雇主?打?官司,挤占司法资源,反而让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得不耽搁。

二来嘛,有些官员有天生的傲慢:我寒窗苦读多年,天子门生,于万人中独木桥科举考中了科举,又?授了官位,凭什么听一个讼师出?来指正?说?哪条哪条条款更符合这个案子?

讼师们?虽然学识不及官员,但他们?就是吃这口饭的,因此天天对着律法钻研,哪个犄角旮旯处的条款说?不定比官员们?还要懂,处处挑战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