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答应你。”

“我希望我走了以后,你能好好过下去,不要再被人利用了,去过属于你自己的自由的生活吧,”他拿头蹭了蹭我,重重压在我的肩头,语气也轻了下来,“你是我在这世上除了父母外最后的牵挂了。”

他从没对我说过“爱”,可我知道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我发现时已经太晚。

我们都预知到了什么,我泪流满面,侧过头说道:“小垠你别睡,太阳就太快出来了。你还记得小时候那次吗,你的衣服被偷走,你在卫生间急得哭,我告诉你吧,其实是我偷的,因为你把我借给你的童话书哭花了,上面都是你的眼泪呢,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修复好了,今天下山后,我读给你听好不好?我不会再凶你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一缕烟:“好啊,我最喜欢简简了……”

曙光蓦地出现在天际,光在一瞬间撒向人间,我激动地呼唤他:“小垠快看,日出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侧头看去,小垠闭眸微笑着。

纯洁的安琪儿回到上帝的怀抱中去了。

第0065章64颜

小垠的葬礼举办在某个艳阳天,天气渐冷,那阳光却如同谁人的手轻轻地,温暖地抚过我的脸颊,最后撒在墓碑上的笑颜。

赵氏夫妇在华国的亲人寥寥无几,只象征性地邀请了几位政商界要客,在山脚下的小教堂为小垠送行。

顾珩一袭黑衣独身前来,面色沉重为小垠送了捧花,请他的父母节哀,随后视线掠过我,一眼就挪开。

神父在台上诵读圣经,所有人摘帽垂眸祈祷,我却忍不住睁开眼,教堂内阳光折射在五彩的窗花玻璃,一群白鸽惊起飞向天空,又深又远,说不定小垠正在那里看着我们,他会笑着说:“不必这样悲伤,一切的别离都是为了重逢。”

结束后,人群离场,顾珩与柳逸,秦越一同离开前,再次向小垠父母表示希望他们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我身份尴尬,不便与小垠父母站在一块,躲在教堂角落,等宾客都散尽,我仍在虔诚地为小垠祈祷。

我是个信仰混沌的人,什么灵验便信什么,充满功利心,因此哪方神仙都不愿庇佑我,所以我变成如今这样完全是活该。

空荡荡的教堂内,静谧充斥悲伤,一股空虚感朝我涌来,故人与往事似乎正一点点离我而去,我好像真的快要从“苏简简”身上剥离。

不过此刻最重要的是安抚小垠的父母,我的痛有一分,他们便有万分,我起身去寻觅他们,忽在教堂内半掩的门内听见他们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道我再熟悉不过的。

“顾先生,老实说我从前不是很看好你,但自小垠在美失踪,你花了这样大的气力帮助我们,这份心意我们没齿难忘。我们在华国的这些案子许多人都虎视眈眈,如今我全权交托给你,你可要接好。”

“感谢您能信任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与小垠算是少年旧友,如今他逝去,我感到自己仿佛顷刻衰老十岁,实在没有精力与柳家,秦家虚与委蛇,剩下的事你自己去处理吧,此后我会回美国,眼下还有一件事……”

顾珩说:“您请说。”

“小垠临终前曾嘱托我好好照顾苏小姐,你与她的恩怨我亦有耳闻,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听得出了一身汗,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当下脑筋扭转不过来,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没等到顾珩的答案我就快步离开。

原来是神父,他见我一人在教堂内,以为我伤心过度,便想来安慰我。

他的华语说得流利,我问他人死后当真会升入天堂,长出翅膀,成为上帝麾下?

他是个天生的基督教徒,他本该欺骗安慰我,可是他不能违背上帝的意图,他借圣经里的话告诉我:“活人知道自己会死,死人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再也不会得到任何回报,因为他们都会被人遗忘。他们的爱、他们的恨、他们的嫉妒,都已经消逝。人在天日之下做的一切,跟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小垠的骨灰遵从他的遗愿没有埋在地底,而是进行海葬,他的父母只留了一小撮,剩下的由我亲手撒进海水。

他说他怕黑,怕虫子会爬进来咬他,如果撒进海里,说不定会往上飘,变成云朵,变成雨水,那么就可以再次拥抱所爱之人。

我在海边驻足很久,久到太阳落山,把海面映照成金色,我才意识到这世上真的没有小垠了,再也不会有人不顾一切来救我。

就在这时,我听见背后有人呼唤我,那声音雀跃到让人恍惚以为故人归来,可一秒后我就反应过来,那是秦泓的声音。

我没能跑掉,被秦泓押上了车,几个月未见,他容貌未变,眼神却已有了亡命之徒穷途末路的狠戾。

他开着车,嘴里口口声声说要带我去瑞士,我觉得大概是他失势后疯魔了,权力对他这种人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抚慰剂。

“我不会跟你去瑞士。”我平静开口。

“你情愿跟着顾珩?”

“我并非一定要跟着男人走,我有自己的生活。”

“简简你还是那样天真,我们这类人的生活不过是别人下的一盘棋,始终都生活在别人写好的剧情里,”他说,“顾珩已经把你能选择的都抹杀掉了,你不想选他,他有的是方法让你选他。”

我疑惑看着他,那天偷听他们说话时的不对劲再次浮现,我预感到有些不可逆转的话即将被说出,我与顾珩会彻底成为仇人。

“是他向赵玉行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赵小垠透露出你在疯人院的消息,并承诺会在暗中帮助你们,另一方面,他又在赵小垠父母面前装作热心肠,出力帮忙找人,其实你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现在一定取得赵父的信任了吧。”

不对不对,如果是顾珩承诺小垠会帮助我们,小垠又怎么会突然被停掉所有资金来源,被迫去街头打擂台?除非……

“这样他既能救出你,又能除掉赵小垠,而且赵父还会信任他,把手头项目都交给他,一石三鸟,好不心机。”

“不可能!”我呵止他,可事实上我心里已有了定夺,怔怔地呆坐在副驾驶。

“可不可能你自己有数,你以为我今天怎么知道你会出现在那里的……”

突然一声枪响自后方传来,打在后方挡风玻璃上,裂开一道痕,秦泓单手驾驶车,伸出手去胡乱朝后开了几枪,趁乱逃走了。

我们逃到小镇,他们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秦泓只管掏出钱,我们就顺利开了间旅馆。

他累到精疲力尽,躺在床上很快睡着,我被他搂得死死的,回想起他车内的那些话,觉得有点喘不上气,小垠的牺牲绝非为了让我再次陷入这样的怪圈,我要逃离他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