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1 / 1)

偷偷 慕建同慕青 2444 字 5个月前

他往宿舍方向走去,昏寂的楼道内,就只剩这一对剑拔弩张的父女。

慕建同搭手过来扶住慕青的肩,语气也少有地松泛了些,“在这过得怎么样?”

慕青扭了两下,挣开他的环抱,兀自负着气往操场走。远远看见慕建同那辆限量版的领航员停在校内,在这间萧败老旧的特殊学校里,显得尤为不相入。

空荡荡的操场内,只有教学楼那有一盏老旧残破的大灯泡,红昏昏地悬在那皲裂剥脱的墙体上头。操场边的槐树下还留着一条先前停电时别人乘凉用的长凳。

愈往树下走,灯光愈疏,慕青坐过去,从地上捡了把蒲扇摇在手里,习惯性地把腿踩在板凳上。

慕建同过来,拍拍她的小腿:“坐好。”

她不依,反倒冲他翻了个白眼。

“你看看你现在!哪里还有点正经学生的样子?”慕建同指着她呵斥,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看得让人心里发慌,“除了会欺负同学还会什么?”

慕青半扬起脸,月光照亮她那张娇丽精绝的面孔,慕建同大脑有一刹间的发懵。

这张脸,像极了她们顾家的每一个人。

她赤脚踩在长凳边缘,穿一身棉绸质的白裙,领口松乱着,脖颈浮着一层过敏样的薄红,望着他,也不应话。那一双浅淡的眸子,把他从上到下地打量。

像一把冰刀,将人从头剃刮到尾的锐利。

蒲扇被她猛摇几下,肩角的发丝慌慌飞起,她这才冷笑着:“我欺负谁了?我又他妈欺负谁了?合着在您慕总眼里,我这辈子都脱不掉坏胚子的罪名了是吧?”

“你嘴巴给放干净点。”慕建同低狠地斥她一声,“我让你来改改性子,没想到你越改越不像样。”

老东西气得舌头打结,抬起手指着慕青的鼻子,后又放下,一脸闷色:“你没欺负人,把计许带到楼上去干嘛?勾勾搭搭,成何体统?!”

慕青忽地笑起来,月色下那副姣柔的面孔美得愈发张扬,她挑勾起唇角的发丝,散漫地答道:“勾搭谁呀?我犯的上勾他那个小聋子?你可别说,你这大半夜的折返旧地,就是为了来教训我?”

她语气里暗暗掩着的讥嘲让人尤感不适,夜里起了一阵阴凉的风,刮过慕建同被汗湿的后背,冷得脊背一僵,那种莫名的压迫感再一次卷席而来。

故而再开口,很多积压的旧日情绪也一齐涌到嘴边:“你和你那表哥学出这不三不四样子,你以为是好?了不起是么?”

慕青悠悠扬起眉,瞧着他那张气得铁青又怒目圆瞪的面孔,竟在这一瞬惊觉,慕建同真的老了,他们成日明里暗里笑说的那句老东西,还真就成了真。

然而这样凄伤悲厉的情绪慕青是永远也察觉不到的,她被怒火淬红了眼,血液里汩汩涌动着无端的躁郁,扯着嘴角哼一声,不疾不徐地仰起手,拭干发林里滑落的汗。

又倏地腾起身,面容一冷,露出恶兽的獠牙,低喝着:“说我就说我,你又在这拐着弯骂我表哥是什么意思?我和我表哥学出什么样又关你屁事?”

慕建同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扬起的手,恨不得,他真恨不得能好好教训这不知悔改的小畜生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解了他这么多年积闷暗燃的恨怼。

“好!好啊!”他声音发着抖,连自己都无法察觉:“你要跟他学坏,行啊,去学吧。真有本事的话,出了事别再让我给你们擦屁股。你不是从小跟你舅舅表哥好么?行!赶明儿回去了,再滚回你们顾家,做你们顾家的女儿去。”

“好啊,去谁家不是去,被谁养不是养?你真当我离你了就活不成了是么?合着全世界就您一位有钱人?大舅既然能养我六年,那我还怕他将来不养我?”慕青气得胸口起伏不匀,双手不自控地颤栗,声音好几次都哽塞住。

就当慕建同以为她的戾横已经全然发泄完时,她又一次开口:“是我逼着你帮我们擦屁股?是我逼着你娶我妈?是我逼着你把我生下来?对么?”

她顿着,声音里染上哭腔,涩得喉咙都扯痛:“你自己愿意端这盘屎盆子,怪谁?啊?我问你怪谁?!”

空气里滚腾着吆喝怒骂的溶烟,乍然喷溅的火星子,落到这父女二人的皮肉上,谁也感觉不到谁的痛,谁也不能体会谁。

他们就在这昏幽的夜色中,对峙抗立着。

只剩彼此

谁也不想势态发展到现在这一幕。

人说血缘至亲,流淌在血液中,呈引在面目上。然而当慕青站在他面前,仰着那张极美丽的面孔,他竟看不出一丝自己血脉留存的叠影。

下午慕建同在外省开会,收到消息说西渡桥这边大规模停电,匆匆歇场后开了五小时的车赶来。凉风刮在夜里,一旁的阴沟布满浑浊秽物,被涨急的雨水冲到他脚边。

和往常每一次父女之战的结局一样,这一次他们依旧不欢而散。慕青那副从不肯低头的倔脾气,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

慕青是强压着火气离开的,她经过一条长长的宿舍区走廊,在这幽暗狭长的夜路中,仍未消歇心底那股堆积的怒气。

直到,她看见计许,他伫立在那,望向她。

顷刻间心底所有的情绪都被揉做一团,酸涩的滋味渐渐变得绵长。

他捧着碗枇杷糖水,黑亮的眼睛里蓄着笑,他用唇语说:你回来啦。

慕青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嗯一声,说:“还是你会疼人,知道我要和人吵架,费嗓子。”

她把门拧开,计许跟她进去。

枇杷糖水还散着热,碗口氤氲出一团水气,计许舀一勺出来,喂到她嘴边。枇杷炖透了,沁甜如蜜。

慕青坐在桌前喝了两口,忽然抬起手把眼睛盖住。

原来喝进胃里的糖水太甜,就更衬出她心里的酸苦。一颗针终于刺进了她心底,把她积攒了那么久的不甘和怨气,彻底卸了出来。

计许顿住,将糖水放在桌上,往前踏一步,摸着她的脑袋压向自己。慕青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小腹。

无声中,他们能抱住的,好像也只剩彼此了。

慕青像是落入夏日大海边的浅滩中,仰面是天,身旁是海。这种阳光下的热与躁,将她的心烘炙得不再发颤。

她抬起脸,眼角湿红一片,强忍了好久的眼泪,在望进那一双纯粹的眼眸时,猝然落了下来。

计许抬起手,笨拙地抚拭她的眼角,他什么都没有说,却比说什么都管用。

什么都好,不说话也好,听不见也好。

她不需要过多的质问,更不需要无用的慰词。

她只需要一个拥抱。她只缺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