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老“哦”了一声,又问“都指挥使陈大人呢”
“陈大人也康健顺遂。”
族老想和京城套近乎,故作关切地问“听闻陆大人今年又升官了。陆大人才二十二岁吧,便已经出入南镇抚司,真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陆大人好像还没有娶妻,陆大人官运如此亨通,不知要娶哪家的小姐”
陈禹暄快连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当着长官的面议论长官的私事,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陈禹暄赶紧咳了一声,正色道“这是指挥使的私事,我等身为下属,当为指挥使分忧,不得僭越。”
梁家族老一听,赶紧打住话头,干笑着应是。陆珩就站在门口听这些闲人讨论他为何不娶妻,等听够了,才不紧不慢说道“陈千户,我们进来这么久,似乎一直没见梁千户长子梁榕。不知梁榕在何处”
陈禹暄终于听到指挥使发话,暗暗松了口气,也赶紧接道“是啊,贵府大少爷在哪儿,怎么没见着”
梁文氏有些紧张,抢在族老面前说道“梁榕贪玩,前些日子离家出走了。妾身今日请族中三老出来,正要商讨此事呢。”
族老听了,也拈着胡须颔首道“没错。老朽今日受大太太之邀,赴府上议事,正好遇到陈千户来吊唁。真乃缘分。”
王言卿听了半晌,此刻轻声接话“离家出走可不是小事,梁榕这么大的人突然离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会客厅里骤然响起年轻女子的声音,梁家众人相互看了看,试探性地看向陈禹暄“陈大人,这是”
“这是我”陈禹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这是指挥使带来的女人,这一路上他们亲眼见着指挥使像眼珠子一样小心照看,陈禹暄可不敢将她说成侍女。但若是介绍成他的表妹堂妹,他又无形中占了指挥使的便宜,陈禹暄没这胆子
陈禹暄犹豫,一时没想好怎么说。然而梁家人误会了他的停顿,自动读取了信息,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陈禹暄霎间冷汗就下来了,他们知道了什么这群人可不要害他
第46章 落网
这样一来, 王言卿刚才的问话就不能置之不理了。梁文氏本来不愿意自降身份和一个奴婢说话,但有了陈禹暄表态,她不得不出面, 答道“姑娘这话妾身没法接。大少爷独来独往, 和家里不亲, 老爷在世时他都古古怪怪的,如今老爷去世,越发没人能管他了。我是填房, 也不好过问大少爷的事,我见他出门, 只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出去访友, 哪知他这一去就没了踪迹。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经历过这种事,吓得心慌, 赶紧叫三老过来出主意。至于大少爷心里有什么难处他从没和家里人说过, 我如何得知呢”
梁文氏说话时,视线不免放到王言卿身上。先前在门口迎客时她就注意到,陈千户队伍里有一位身段很惹眼的女子, 如今仔细看, 才知此女不光体态风流,容貌也生的极好。梁文氏心中惊诧,她视线落到旁边, 注意到旁边那个男子也风姿凛然、仪表堂堂。梁文氏内心又是惊又是疑, 这样两个人, 竟只是陈家的侍从吗天底下还有这等人物
王言卿没在意梁文氏的目光, 全程盯着梁文氏的脸。王言卿注意到梁文氏说话时视线飘忽, 眼睛转动很快, 说到梁榕行事古怪时她的上唇微微提升, 左右唇角一个高一个低,但说到自己不知道梁榕去了哪里,她却抿了下嘴唇。
王言卿心中轻轻嗯了一声,心想梁文氏在说谎。梁文氏提起梁榕失踪时表情悲伤无助,声音泫然欲泣,怎么看都是一副无能为力的继母模样,可是,她嘴唇上的细微动作却出卖了她。梁文氏对梁榕很有敌意,而且,她知道梁榕的去向。
王言卿问“梁太太,你是否还记得,梁榕是哪一天不见的”
梁文氏手指掐着帕子,皱眉想了一会,说“好像是上个月十七。”
和丫鬟的说法一样。王言卿注意到梁文氏紧紧攥着的手,没做表态,又问“为何偏偏是十七这天这一天有什么特殊吗”
梁文氏拿起帕子,按了按脸颊,说“我怎么知道姑娘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们府大少爷的事这么关注”
王言卿问话时,陆珩就站在旁边,静静听着。他听到梁文氏的话,抬头,平静地扫了她一眼“怎么,不能问吗梁榕失踪半个月都没人上报,如今只是问起失踪时间,你们就百般推脱。你们想做什么”
梁文氏那一瞬间像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盯上了,骇得动弹不得。其余三个族老也有些惊异,面面相觑。
这真的是陈家的侍卫吗作为一个侍从,他长得未免太出挑俊美了,最重要的是他说话时不怒自威的气势,哪里像一个随从,更像是陈禹暄的主子
陈禹暄见状不对,赶紧出面道“如果梁大少爷上个月十七就出门,现在还没回来确实不太对劲。锦衣卫惯例在年关前清理一批存货,说不定过几日陈都指挥使和陆指挥使就要看梁家袭千户的折子了,这种时候梁大少爷失踪,传到上面恐怕有些麻烦。梁榕的房间在哪里,我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梁文氏的眉毛拧着,说“妾身家里的事,怎么敢劳烦陈千户。千户还要回乡成婚,如果耽误了时间”
“无妨。”陈禹暄挥挥手,说,“我和梁兄一见如故,私心里一直视梁兄为大哥。如今梁兄走了,大少爷还不知所踪,我怎么能置之不理不知梁榕房间在何处,方便看吗”
陈禹暄主动提出帮忙,
族老怎么会拒绝不等梁文氏说话,族老就拱着手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陈千户愿意出手相助,我们感激不尽。大太太,快给陈千户带路。”
梁文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她站起身,捏着帕子笑道“那就有劳陈千户了。千户随妾身这边来。”
梁文氏笑容自然,但她说完后,却飞快舔了下唇瓣。王言卿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梁文氏引着陈禹暄从她面前走过,后面跟着梁家三老、梁彬,等所有人都出去后,陆珩才对王言卿说“走吧。”
王言卿点头,提着裙摆出门,陆珩跟在她身后。借着出门的动作,王言卿低声对陆珩说“她在说谎。”
陆珩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意外,反而颇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我询问她十七那天的事情时,她一直用东西挡着脸。陈禹暄提出去梁榕住所看时,她舔了一下嘴唇。紧张会让人口干,陈禹暄的要求让她紧张了。”
陆珩挑挑眉,心中颇为叹服。紧张时口干是身体本能反应,不受想法控制,恐怕梁文氏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舔了一下嘴唇。
陆珩和王言卿因为说话落在后面,等他们跟上去,梁榕房间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梁文氏拿出钥匙,毫无异样地开锁。王言卿远远站在人群后,注视着梁文氏的动作,问“梁榕只是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为何要锁门”
梁文氏的手微顿,随即拧开钥匙,说“最近来给老爷上香的人有不少,人来人往的,我怕少什么东西,就锁住了。”
王言卿淡淡应了一声,她看向对面的屋子,那里应当是梁彬的住所,但并没有上锁。梁文氏终于把门打开了,她推开门扇,并没有进屋,而是停在门边说“这就是大少爷的房间了。好几天没有打扫,里面灰尘有点多,让大人见笑了。”
好些天锁着不通风,屋里气味确实不太好。但陈禹暄在锦衣卫供职,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种环境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陈禹暄率先进屋,梁家三老见状,也跟着进来。
腊月天气冷,这个屋子十来天没有烧火,又冷又潮,站在地上似乎有一股阴气吸人。梁家族老哪能让京城来的千户大人受这种怠慢,立刻说“快拿炭火来,小心给陈千户冻着”
陈禹暄看似在屋子中走动,其实余光在注意后方。他瞥到指挥使和那位神秘的王姑娘也进屋了,他心领神会,立刻说“不必麻烦了,我随便走走就好。梁太太和三老不必陪着我,我自己看便是。”
梁文氏和族老怎么敢让陈禹暄自己看,全亦步亦趋跟在陈禹暄身后。陈禹暄吸引了绝大部分注意力,没人留意后方。王言卿进屋后打量,这是一间三开间厢房,中间打通,用隔扇、屏风相连。最中间墙上挂着两副山水画,下方是待客用的桌椅;南边那间屋子放着床铺卧具,是就寝的地方;靠北那间被改造成书房,东墙上靠着一座书架,上面满满当当摆着书,书架前是一套黄花梨桌椅,桌上笔墨纸砚俱全,北墙放着一件小榻,榻几收拾的很干净,没有摆放东西。
陈禹暄和梁文氏等人去寝屋看了,陆珩没有往人多的地方挤,而是转身去了北屋。王言卿在堂屋扫了一眼,也跟去书房。
王言卿进去时,陆珩正在翻黄花梨木桌上的东西。他手指按在砚台凹处,试了试软硬,突然从笔枕上拿起一根笔
。王言卿走过去,轻声问“二哥,怎么了”
陆珩扫了眼笔架上按大小粗细悬挂的毛笔,给王言卿示意笔尖,说“这支笔没洗。”
王言卿站在陆珩肩膀后,凑近了看,果然,笔尖沾着墨迹。王言卿看向笔架,笔架上的毫毛泛着浅淡的灰,明显是清洗过的。王言卿扫了眼书桌上的摆设,说“这支笔放在笔枕上,应当是他常用或刚用完的,所以才没来得及清洗”
陆珩不置可否,他将毛笔放回原位,转身,朝书架踱去。王言卿一进来就注意到这些书了,她停在书架前,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书本,由衷叹道“他是武官之子,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书。莫非这就是梁文氏说他很怪的原因”
书本平放在木架上,一端夹着竹签,上面用小楷标注着名字。陆珩在书架前看了一会,突然抽出一本书。他翻了两页,笑道“确实很怪。他出身在锦衣卫家庭,喜欢看书,看的还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些奇谈志怪。这种性格,在锦衣卫里相当少见了。”
王言卿问“那锦衣卫子弟常见性格是什么样,二哥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