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韬听了一愣,指挥使要的什么东西陆珩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似笑非笑望着他,特别像猎豹狩猎前注视羊群玩闹的宽厚从容,郭韬猛地想起来,一拍脑门道“哦,对了,指挥使您吩咐的东西,我带来了。”

郭韬赶紧从袖子里拿出刚整理好的册子,恭敬放在陆珩桌案,随后就忙不迭告退。等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后,陆珩不紧不慢,悠然拿起案头的资料。

一个女眷,能有什么秘密,没半天锦衣卫就把王言卿的底细查完了。陆珩一页页翻过,越往后看越惊讶。

实在看不出来,她小时候竟然学过这么多东西。练武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学会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是实打实要受罪的。

王言卿的经历很快看完了,后面与其说是她的起居注,不如说是镇远侯府的监视记录。王言卿毕竟只是一个养女,在所有人眼里都无足轻重,锦衣卫暗探不厌其烦记录着傅霆州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旁边寥寥一笔将她带过。

即便只言片语也能看出来,她所有的生活都和傅霆州有关。陆珩扫过傅霆州和王言卿私下相处时的一段对话,不由啧了一声。

陆珩一边嫌弃傅霆州看着挺英武阳刚一个人,私底下竟然称呼女子“卿卿”,另一边心中暗叹,他露馅了。

怪不得他叫她“妹妹”的时候,她表情很迟疑。原来,傅霆州平时并不叫她妹妹,而是卿卿。

陆珩看完王言卿的资料后,稍微注意便铭记于心。干他这行的,早已锻炼出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何况,他本身也是个聪明人。

他能在皇帝身边陪伴这么多年,可不仅靠了童年和皇帝当玩伴的情谊。嘉靖皇帝是一等一的难伺候,能在皇帝身边长久留住的,每一个都是千年狐狸。

陆珩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中颇觉有趣。之后他就要扮演一个“兄长”了,过去十年傅霆州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将是他做的。

王言卿的事只是个消遣,陆珩很快扔开册子,去处理南镇抚司其他公文。这样一看他就忘了时间,等再回过神时,外面天色已经大黑。

冬夜漆黑干冷,陆珩从南镇抚司出来,一边想事一边往家里走。他进门后,仆从们自觉跟上,牵马的牵马跑腿的跑腿,没人敢发出声音,打扰指挥使思考。陆珩全靠本能往后走,到主院时,他发现里面灯光亮着,一下子惊醒。

怎么有人

仆从见陆珩站住不动,连忙上前说道“指挥使,王姑娘执意要等您回来,小的们劝了好几次,王姑娘始终不肯回去。”

这是白天陆珩就吩咐过的,从今往后府中所有人都要称呼王言卿为“姑娘”,以他的妹妹相待。若有人敢说漏嘴,立刻全家发卖出去。陆府里的人都是从安陆跟过来的,人虽不多,但嘴牢省心,陆珩只交代了一句,他们就一层层执行下去了。

陆珩这才想起来他捡回来一个“养妹”,他挑挑眉,觉得无奈,但身体本能的警戒反应逐渐散去。

他独来独往惯了,突然多出一个人等他,感觉竟还不错。

王言卿脑袋后面的淤血还没有散开,按理不能大幅活动,但是王言卿执意要等陆珩回来。在她的潜意识里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二哥没回来,她当然要等。

灵犀灵鸾试着劝了两次,发现王言卿视之为惯例,她们就不敢再劝了。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再劝下去就要露馅了,她们只好闭嘴。

王言卿毕竟是个伤患,等到深夜不免精神困乏。在她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王言卿猛然惊醒,本能站起身来“二哥。”

她声音欣喜,但因为站得太猛,扯到了脑后的伤口,起来后眼前狠狠一晕。陆珩进门,正好瞧见这一幕,立刻道“不要急,我回来了。还不快扶住姑娘”

灵犀灵鸾在王言卿眩晕的时候就及时上前,扶住王言卿胳膊,王言卿才没有摔到地上。她撑着头,强忍着眼前一阵阵晕眩,她正头重脚轻时,忽然感觉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胳膊,她飘乎乎的身体仿佛找到着力点,慢慢回到地面。

第38章 错过

这样一来, 王言卿刚才的问话就不能置之不理了。梁文氏本来不愿意自降身份和一个奴婢说话,但有了陈禹暄表态,她不得不出面, 答道“姑娘这话妾身没法接。大少爷独来独往, 和家里不亲, 老爷在世时他都古古怪怪的,如今老爷去世, 越发没人能管他了。我是填房,也不好过问大少爷的事, 我见他出门,只以为他像往常一样出去访友,哪知他这一去就没了踪迹。我一个妇道人家哪经历过这种事,吓得心慌, 赶紧叫三老过来出主意。至于大少爷心里有什么难处他从没和家里人说过, 我如何得知呢”

梁文氏说话时, 视线不免放到王言卿身上。先前在门口迎客时她就注意到, 陈千户队伍里有一位身段很惹眼的女子, 如今仔细看,才知此女不光体态风流,容貌也生的极好。梁文氏心中惊诧,她视线落到旁边, 注意到旁边那个男子也风姿凛然、仪表堂堂。梁文氏内心又是惊又是疑,这样两个人,竟只是陈家的侍从吗天底下还有这等人物

王言卿没在意梁文氏的目光,全程盯着梁文氏的脸。王言卿注意到梁文氏说话时视线飘忽, 眼睛转动很快, 说到梁榕行事古怪时她的上唇微微提升, 左右唇角一个高一个低,但说到自己不知道梁榕去了哪里,她却抿了下嘴唇。

王言卿心中轻轻嗯了一声,心想梁文氏在说谎。梁文氏提起梁榕失踪时表情悲伤无助,声音泫然欲泣,怎么看都是一副无能为力的继母模样,可是,她嘴唇上的细微动作却出卖了她。梁文氏对梁榕很有敌意,而且,她知道梁榕的去向。

王言卿问“梁太太,你是否还记得,梁榕是哪一天不见的”

梁文氏手指掐着帕子,皱眉想了一会,说“好像是上个月十七。”

和丫鬟的说法一样。王言卿注意到梁文氏紧紧攥着的手,没做表态,又问“为何偏偏是十七这天这一天有什么特殊吗”

梁文氏拿起帕子,按了按脸颊,说“我怎么知道姑娘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们府大少爷的事这么关注”

王言卿问话时,陆珩就站在旁边,静静听着。他听到梁文氏的话,抬头,平静地扫了她一眼“怎么,不能问吗梁榕失踪半个月都没人上报,如今只是问起失踪时间,你们就百般推脱。你们想做什么”

梁文氏那一瞬间像被什么冷冰冰的东西盯上了,骇得动弹不得。其余三个族老也有些惊异,面面相觑。

这真的是陈家的侍卫吗作为一个侍从,他长得未免太出挑俊美了,最重要的是他说话时不怒自威的气势,哪里像一个随从,更像是陈禹暄的主子

陈禹暄见状不对,赶紧出面道“如果梁大少爷上个月十七就出门,现在还没回来确实不太对劲。锦衣卫惯例在年关前清理一批存货,说不定过几日陈都指挥使和陆指挥使就要看梁家袭千户的折子了,这种时候梁大少爷失踪,传到上面恐怕有些麻烦。梁榕的房间在哪里,我过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梁文氏的眉毛拧着,说“妾身家里的事,怎么敢劳烦陈千户。千户还要回乡成婚,如果耽误了时间”

“无妨。”陈禹暄挥挥手,说,“我和梁兄一见如故,私心里一直视梁兄为大哥。如今梁兄走了,大少爷还不知所踪,我怎么能置之不理不知梁榕房间在何处,方便看吗”

陈禹暄主动提出帮忙,族老

怎么会拒绝不等梁文氏说话,族老就拱着手说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陈千户愿意出手相助,我们感激不尽。大太太,快给陈千户带路。”

梁文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她站起身,捏着帕子笑道“那就有劳陈千户了。千户随妾身这边来。”

梁文氏笑容自然,但她说完后,却飞快舔了下唇瓣。王言卿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门。梁文氏引着陈禹暄从她面前走过,后面跟着梁家三老、梁彬,等所有人都出去后,陆珩才对王言卿说“走吧。”

王言卿点头,提着裙摆出门,陆珩跟在她身后。借着出门的动作,王言卿低声对陆珩说“她在说谎。”

陆珩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意外,反而颇有兴趣地问“为什么”

“我询问她十七那天的事情时,她一直用东西挡着脸。陈禹暄提出去梁榕住所看时,她舔了一下嘴唇。紧张会让人口干,陈禹暄的要求让她紧张了。”

陆珩挑挑眉,心中颇为叹服。紧张时口干是身体本能反应,不受想法控制,恐怕梁文氏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舔了一下嘴唇。

陆珩和王言卿因为说话落在后面,等他们跟上去,梁榕房间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梁文氏拿出钥匙,毫无异样地开锁。王言卿远远站在人群后,注视着梁文氏的动作,问“梁榕只是出门,又不是不回来了,为何要锁门”

梁文氏的手微顿,随即拧开钥匙,说“最近来给老爷上香的人有不少,人来人往的,我怕少什么东西,就锁住了。”

王言卿淡淡应了一声,她看向对面的屋子,那里应当是梁彬的住所,但并没有上锁。梁文氏终于把门打开了,她推开门扇,并没有进屋,而是停在门边说“这就是大少爷的房间了。好几天没有打扫,里面灰尘有点多,让大人见笑了。”

好些天锁着不通风,屋里气味确实不太好。但陈禹暄在锦衣卫供职,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种环境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陈禹暄率先进屋,梁家三老见状,也跟着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