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脸上不知不觉带出笑,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向陆珩“二哥。”
陆珩拍去衣服上的碎雪粒,对王言卿说“幸好今日没出发,要不然刚出城就碰到下雪,你路上就要受累了。”
王言卿帮着拂雪,说“我又不是泥捏的人,哪至于这么娇贵二哥,外面雪大吗”
“不算大,今日还有风,估计过两天就化得差不多了,正好我们上路。”
陆珩解去斗篷,露出里面完整的麒麟曳撒来。王言卿今日穿的浅淡,陆珩这一身却张扬,两人坐下后,竟然是陆珩的颜色更浓艳。王言卿侧坐在陆珩身边,
浅蓝色的对襟袄被陆珩嚣张的官服映亮,似乎也染上一丝艳色“二哥,你也太粗心了,昨日竟忘了把卷宗收走。”
陆珩往书架那边扫了一眼,笑着道“卿卿细心,劳烦卿卿帮我看着了。”
王言卿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这是朝廷文书,好些还是机密。我并非朝廷中人,我看成何体统”
陆珩眼力出众,只一眼就认出来桌上东西还维持着原样,并没有动过。陆珩淡淡笑了笑,说“我信得过卿卿。今日喝药了吗”
一来就问这个,王言卿暗暗叹了声,点头“喝了。”
陆珩紧紧盯着王言卿,问“真的”
王言卿被人怀疑,心里生出股不痛快。她抿了抿嘴唇,无所谓说道“二哥不信,叫厨房的人来问问就知道了。”
陆珩笑着握住王言卿的手,立刻道“我是担心你,怎么会不信你呢”
这样说着,陆珩心里却想,一会得派人去厨房暗地里打听。陆珩见她已经喝了药,心中牵挂放下,交待道“案子还没结,我得盯着他们写文书,可能腾不出时间陪你用饭。你自己好好吃饭,不要挑食,我晚上尽量早点回来。”
王言卿点头应下。她犹豫了一下,问“二哥,你还在忙昨天的案子吗”
“对。”陆珩没有遮掩,很痛快地说了实话,“查案只是一部分,后面手续还有很多。尤其这个案子是在皇上跟前报备过的,更不能马虎。你安心休息,等过两天雪化了,我把卷宗整理好,就带你回京。”
王言卿应好。陪陆珩查案她还帮得上忙,一旦涉及锦衣卫内部流程她就不懂了。这种事有陆珩在,王言卿完全不担心,每日按时喝药吃饭,安安静静等雪停。
三日后,王言卿的月信彻底走干净了,路上的雪也不足为惧。陆珩带着比来时更臃肿的马车,以及梁氏女通奸一案始末卷宗,启程北上。
王言卿坐在马车里,听到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有节奏的吱呀声。马车似乎停了一会,随即在一片行礼声中启动,没入广阔的风声中。
她知道这是出城了。王言卿将帘子掀开一条缝,无言望着背后巍峨高耸的保定府城墙。如果不是他们横插一手,梁芙莫须有的通奸罪名根本无从申诉。说不定等到明年春天,梁榕的尸体才会被人发现,而那时,梁芙已经死了许久,梁彬的千户也办下来了,真相会永远留在嘉靖十一年的朔朔寒冬。
王言卿放下车帘,抱着手炉重新坐好。她背对着保定府,逐渐远去,前方,是一座更恢弘、更庄严,已等了他们许久的城池。
十二月十三,陆珩一行人抵达京城。京城和保定不同,出入城门的队伍十分庞大,属下去前面出示令牌,陆珩留在队伍中,等着进城。
陈禹暄跟着陆珩身后,禀报道“指挥使,郭镇抚使传来秘报,说那些人还是不肯承认。首辅已派人来施压两次了,要锦衣卫放人。”
陆珩完全不意外,问“还有呢”
陈禹暄面露尴尬,小心觑着陆珩脸色,心惊胆战道“还有人弹劾指挥使,说您擅离职守,玩忽怠权。”
陆珩轻轻笑了,锦衣卫和文官集团是天生的敌人,那些御史弹劾他并不稀奇,但这次联动得这么快,锦衣卫内部,是不是也有人推波助澜呢
陆珩正待说什么,眼睛扫到一个地方,忽然停住。陈禹暄正等着陆珩发话,突然发现指挥使朝一个方向看去,脸上表情意味深长,他也停下动作,勒着马回头。
一个人披着纯黑貂毛斗篷,骑着一匹枣红骏马,缓缓靠近。行到离队伍三步远的位置,他轻轻吁了一声,握住缰绳,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尤其在后方那辆马车上停了停。最终他笑了下,矜贵轻缓地对陆珩点头“陆大人,久违。”
王言卿在坐在车内,百无聊赖地等着。一片嗡嗡声中,一道声音忽然穿过嘈杂的人群,厚重的车厢,若有若无钻入王言卿耳中。
这个声音王言卿若有所感,隔着车帘,朝声音来处望去。
第27章 不识
陆珩的眼神真挚热忱,王言卿像被蛊惑了一般,下意识地想答应他的话。她顿了一下,才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陆珩笑了,亲昵地按了按王言卿的手,安慰道“不要紧张,只是让你帮我看几个人,识别他们有没有说谎罢了。陈都指挥使定下的案子,我要想翻案,必须拿到十足的把握。你愿不愿意随我去保定,亲自去梁家走一趟”
这回王言卿着实惊讶了,她只是失忆,又不是傻,她当然意识到陆珩在引导她。她以为陆珩想利用她的能力做什么,没想到,竟仅是针对这个案子。
王言卿直视着陆珩眼睛,诚实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管这种小事。”
陆珩是正三品指挥使,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通奸案根本递不到他手中。这个案子不是他判的,也不是他审的,他原本没必要为了一个小人物,忤逆自己的上级。
王言卿双眸清澈明净,一眼可以望到底。陆珩看着她的眼睛,意识到她大概误会什么了。陆珩笑了笑,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与我无关的事,我向来懒得搭理。只不过这个案子凑巧让我看到了,破绽又着实明显。让这种蠢人如愿,是对锦衣卫的侮辱,所以我才多惦记了两天。卿卿,你果真冰雪聪明,既然你已经识破了我的意图,那我问你,你愿意吗”
王言卿微微叹气,说“你是我的二哥,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帮梁氏女翻案,你愿意出手,就够了。你让我在你面前畅所欲言,同样的,你也不必向我解释你的意图。我相信你。”
“为何”陆珩挑了下眉,眼底暗藏探究,深深看着她,“只因为我是你二哥”
“我既然选择信你,便接受你的全部为人。”王言卿说着,故意眨了眨眼睛,笑道,“谁让当初是你把我领回家的呢。”
王言卿见他第一面就知道这个人心机叵测,城府深重,从不会白白施舍善意,他给出一,必然要收回三。包括今夜他突然和她说起梁家的案子,背后也另有打算。然而,王言卿心甘情愿做他手里的刀。
这是她失忆都无法忘却的人,她怎么能拒绝他
王言卿不想气氛太沉重,故意说玩笑话活跃氛围,可陆珩只是勾唇笑了笑,看起来并没有被取悦。陆珩心里冷嗤,他就不该问那句话,就止在王言卿说相信他,让一切停留在花团锦簇、情深意重的假象上,不好吗何必非要问穿,徒败兴致。
陆珩没有让坏情绪影响表情,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卿卿愿意帮忙再好不过。等你伤势好一点,我安排手续,带着你去保定走一趟,看看梁家到底在搞什么花样。不过,没拿到证据之前不宜声张,所以我们要换一个身份,只以一对普通兄妹的身份出城。卿卿,可能要委屈你受累了。”
王言卿摇头“没关系。二哥你的仕途最重要,我受些冷冻算什么。”
她越是这样说,陆珩心里越不舒坦。她所有的温柔体贴,真诚信任,都建立在他是她养兄的基础上。她如今眼睛里看着的,其实是另一个男人。
陆珩唇边噙着笑,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不过我离京得和宫里说一声,你先在家里养病,出行的事不必操心,一切有我安排。等出发时,我派人来接你。”
王言卿毫无异议,点头应下,乖巧极了。
陆珩嘴上说着不急,但第二日散朝后,他径直去
找皇帝。锦衣卫可以直接面圣,太监一看是陆珩,根本不敢拦,讨好地作揖“陆大人安好。陆大人,您来向皇上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