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 / 1)

天有些冷了,周商寰紧了紧衣服,又重重吸了口烟。带着温度的尼古丁卷进肺里,白雾吐出的时候,头顶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颗流星。

周商寰甩甩头,怀疑是自己出了幻觉。毕竟,这些天睡了太多的觉,如果不是夜晚的温度太过真实,他都觉得自己还在梦里。

然而,不是梦,真的是流星。今天是双鱼座流星雨,只见静谧的夜空中,大片绚丽的彩光飞速划过,将深蓝的夜空照得明亮。

周商寰怔愣地看着眼前极致浪漫的美景,烟灰掉在身上都没有察觉。这一幕特别像他在《孤舟》里写得一句话当世间万千绚烂地绽放,就是孤舟回港之时。

可周商寰知道,世间总是一片雾蒙蒙的灰,比他从北京开回苏州那个未亮的黎明还要灰暗,绝不会绚烂。

所以孤舟注定只能在汪洋大海里漂泊,没有终点,直至沉没。

然而,今天偶然的流星雨让他看见了世间的灿烂。于是周商寰猛地从椅子上坐起,然后起身,大步朝家的方向跑去。

周商寰打开门,去书房取了电脑,又去卧室取了几件换洗的衣服,然后把大小西瓜装进宠物提包里,带着它们一起逃也似地投靠爷爷的故居。

其实天已经很黑了,他大可不必今晚就过去。可是周商寰在那座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再也待不下去,就好像有鬼在身边缠着他,让他不得不躲。

而那两只堪称累赘的西瓜,不能单独生活,会饿死的,所以周商寰带上了它们。家里唯三喘气的都走了,周商寰关门的时候发现,他的复式公寓更空了。

他会回来的,等在爷爷那里睡完充足的觉,他一定会回来。

周商寰心想。

许久未来,周商寰却并未忘记路线,他熟门熟路地找到爷爷所在的居民楼,这里靠近军区大院,自爷爷退休后,就从大院搬到了这里居住。

周商寰对这座居民楼的印象是,爷爷做的鸡肉很咸,咸到每一个住户都知道一个老干部的小孙子把鸡肉偷偷喂狗,结果狗却把鸡肉当众叼到了老干部脚下,哈喇子溜了一地,愣是一口都没吃。而小孙子得到的却是爷爷骂骂咧咧弥补给他的不咸肯德基。

儿时的美好记忆可以轻易抚平现在的周商寰的焦躁内心。越靠近爷爷的家门,他便越平静。

宠物提包放在地上,周商寰翻出钥匙,看了眼陈旧的铁门,然后将钥匙对准锁芯,插了进去。手指捏着钥匙转了转,咔哒一声,门锁拧开,周商寰推门而入。

出乎意料地是,过去了三年多,这里并没有尘埃遍地,被时间和陈旧的味道所笼罩,相反爷爷的房子里很干净,像是有人打扫过一样。

下一秒,卧室门打开,一股烟味立时扑面而来。里面的人走出来,周彻穿着一身领带扯歪的白衬衫,极为正式地扎进笔挺的黑色西装裤里,骨节分明的食指和拇指正捏着一枚点燃的烟头。

踏出房门的瞬间,烟头掉在地上,他抬眸。

素白的脸上表情丝毫不变,只是那双满目赤红的眼睛,仿佛伤感的洋流,怨与念开始变幻不定起来,随着烟雾的散尽,最终归于平静,那是一种被压抑的平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波澜不惊的海。

周商寰亦看向他。视线撞上的瞬间,谁也没有避开。

37 | 37殉葬

几乎是本能,周商寰本能地开始抗拒爷爷的故居。

可眼下再抗拒,再不想继续待下去,周商寰也不会走,因为那是怂包才会干得事。他不知道周彻为什么要来染指爷爷这里,可爷爷毕竟也是周彻的亲爷爷,所以他无权干涉,也不会问。

卧室已经被占,周商寰径直绕过周彻,把西瓜放在客厅。周彻目光始终跟随,见周商寰起身往客房走去,周彻沉声开口:“周商寰。”

没有礼貌的喊名字,周商寰并不在意。他没有被叫住,而是继续往前走。下一秒,手腕一紧,他被周彻拽着手腕推到了墙上,“啪”地一声,电脑包掉在地上。

周商寰看了眼掉在地上包,随即缓缓抬眸,看向将自己囚在墙壁和冷硬胸膛之间的人,声音极冷:“你想怎么样?”

去北京上学,这才待了几天,就回来找事,这就是要毕业的大学生?本科毕设别想过!周商寰看着他的脸,“我说了,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深夜的居民楼陷入一片寂静,唯此处灯光昏暗的亮着。周彻一言不发地看着周商寰,身上的烟味浓重,眸底的血丝看得出的颓。

他处理完学校的事,并与带他本科毕设的博士师兄加了联系方式,可以网上随时沟通毕设细节,然后立刻往苏州赶。他并没有去周商寰的住处,而是来到爷爷这里,因为他了解周商寰,知道他一定会换家门密码,也一定会在报复成功时跟爷爷炫耀一番。

只不过,他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带着兔子深夜回来的周商寰。

“我想做什么?”微弱的距离,让令人胆寒的冷声不断在耳畔立体环绕,周彻的眼睛里忽然怒火横生,仿佛想要将眼前的人当作野草烧了一般,“周商寰,同样是深夜,你把我扔在大街上,却拎着两只兔子回家,你说我想怎么样?!”

周商寰知道自己做得很过分,但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对,因为他在报复。

除夕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被所有家人抛弃,就连爷爷也弃他而去,他一个人游荡在大街上,和周彻一样,没什么分别。如果硬要说有的话,就是他体内还残留着亲弟弟的精液,他一路在寒风里走,精液一路可耻地顺着大腿往脚下流,比他的尊严最先落在地上。

所以,周彻想怎么样,他都无所谓。因为既然报复了,对方还要再反击的话,他会奉陪到底,绝不会像个怂货一样地求饶。

“周彻,现在是深夜,你要发疯,我不拦着你,但是不要在爷爷家。”周商寰伸手推人,狠声道,“我周商寰奉陪到底!”

周彻直接伸手攥住周商寰的手腕,出挑的眉眼不自觉地一皱,像是疼地,却猛地加大力道,不让自己被周商寰推开,他低眸:“你以为我要动手?”

压抑的低声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失望,周商寰望着他的脸,余光却瞥到了周彻攥住他手腕的手,那里一片焦黄的痕迹,一看就是被烟烫的。

只不过,一根烟,烫不出这种效果。周商寰忽然想到了周彻的指尖上消失的指纹,他扫了眼掉在地上的烟头,又看向周彻,他知道周彻从来不吸烟,那么这根烟不是用来抽的,而是专门用来烫手的。

经年累月的捻灭灼热的烟头,所以指纹慢慢烫没了。而眼下,周彻又将自己给烫伤了。周商寰不愿深究周彻用手指捻烟头的原因,而心里提的那口气,忽然泄了下来。他知道周彻不会动手了。

“那你就放开我。”周商寰对上他的眼睛,“周彻,我不想看到你。”

周彻最不想听的就是这句。他盯住周商寰的脸,视线来回在他的眼睛和嘴唇上逡巡,越看黑眸越冷,周商寰心中一颤,他不知道一个人的目光为什么可以变化如此之大。就在十天之前,这双眼睛还满目欢喜和期待地看着他,现如今居然冷怒到令他近乎不敢直视的地步。

殊不知,在爱恨之中,距离很重要。距离靠近,偏执的孩子就会变得温柔,一旦距离拉开,孩子就会陷入抓不到,碰不着的暴躁之中。

而被丢下的周彻的确暴到发怒,连话都变得布满针刺。高到凌人的少年眸光冷厉,忽然冷笑一声,“周商寰,你不想看到我,那之前是跟鬼做的爱?”

“那晚,是你先吻我的。”干净白皙的手指摸上周商寰的嘴角,在他睁圆的眼睛里,周彻一字一句地提醒道:“周商寰,你要报复我,不用以身相许的。”

他说:“其实,你心里有我。”

周商寰眸光一顿,没有一种觉醒是不痛苦的,包括爱意。周商寰在听到这句话时,内心几乎被痛苦扭曲的愤恨包裹,细究之下,还有一丝自己都解释不清的茫然。其实,他应该立刻反唇相讥的,毕竟是周彻最先拿床上的那点事来嘲讽他。

然而,就是这份茫然打得周商寰措手不及。以至于周彻捧住他的脸,低头马上要吻上时,周商寰才将将偏头避开。

颤抖的唇几乎是擦着周商寰的侧脸而过,而周商寰再看过来时,眼神已经变得冷硬,甚至还带着嘲讽,质问道:“周彻,你去点个鸭子问问,他们做的时候心里会不会有恩客。”

他伸手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周彻的胸膛,“要是有的话,那他们的心里早就人满为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