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一蓬鲜血溅出,野猪的惨叫贯彻云霄,瞪着四蹄拼死挣扎,一声越过一声的惨叫的听人头皮发麻,热腾腾的血腥气在寒冷的风里弥漫开来,冲入鼻端让人作呕,鲜红的热血汩汩流入地面,渗透泥土,顺着几人地面形成汩汩的小血流,几人手握成拳头,死死的摁着它垂死挣扎的身体,旁边有人急急递过木盆,那鲜红的血潺潺流在盆内,渐渐转为猩红,盆内浮满血泡,逐渐的凝结成冻状。

鲜血满地的场面实在不忍直视,春天第一次见,亦是满心颤颤,后脊生凉,想挪开眼,又被猩红的颜色钉住,野猪仍在断断续续的哀嚎,听之也实在觉得残忍,这热闹的场面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长留有些儿急,扯住春天袖子:“好了么”

野猪声音渐渐嘶哑,逐渐放弃了挣扎,但四肢尤在抽搐,大家都松了口气,开始等猪血流尽,春天垂下衣袖,揽着长留默默看着,李渭几人松开手等着野猪咽气,神情自若的准备后面屠宰的工具

他们眉头未皱,站在肮脏的猪圈里,穿着一身寻常男人穿的衣裳,春天突然想到,他们常年行走在大漠荒野,他们杀过人么,他们会用什么动作结束一个人的生命,看见满地热血,会不会害怕。

她想起自己遇见马匪那日,那群人眼神凶悍,长刀寒刃,就那样朝她劈下来。

这是个距自己的以往,完全迥异的世界。

开膛破肚,扒拉肠子这种事实在不太好看,野猪肚里的气味不太好闻,女眷们都进屋去了,男人们分工行事,待到事毕,几人在檐下净手。

春天在外头站了半响,冻的脸颊通红手指发麻,李渭一抬头,瞧她鼻头通红,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问她。

“看到了?”

她点点头。

“不害怕?”

她摇摇头,苍白的脸又顿了顿,复点点头。

李渭笑了。

他笑的很好看,一个年轻又不算太年轻的男人的笑容,像这个寒冷冬日,清冽又和熙,脱去了身份地位和性格际遇的掩饰,露出原本玉一样的纯粹光辉。

他低头洗手,那一双男人的手,沾了皂粉,揉揉搓搓,将血迹冲去,露出本来的模样。手掌宽大如蒲叶,手指笔直,骨节分明,指腹和掌心有薄厚不一的茧子,看起来,无论是马鞭刀剑,握起来都很合适。

她手指头伸出,指指自己的一侧腮边,对他道:“这儿。”

他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面靥上血迹,回道:“多谢。”

收拾干净,孙大娘用干蒲叶包了野猪肉,贴上红纸分赠众人。李渭拎着蒲叶包,带着几个孩子往家走,沿路有小贩挎着竹篮卖冰糖葫芦,李渭停下来,掏出钱袋,一人买了一支。

春天看着李渭递给她的红艳艳的糖葫芦,喉间堵着什么似得,咬唇摇摇头:“我不吃。”

“吓到了?”李渭看看她苍白脸色,“这就是我的不对了。”

长留握着冰糖葫芦,脸色也有些为难:“爹爹,我也不太想吃。”看着殷红的糖葫芦,难免想到刚才那头惨死的野猪。只有仙仙,见了糖葫芦把什么也忘了。

“阿爹,我们不吃肉。”

“不吃肉,那吃什么?”北地不比南国,蔬菜甚少,到了冬日,冰雪掩地,只有糠萝卜咸菜这种东西。

长留想了半日,不吃肉,那大概只能饿死了,所以书上才说,君子远庖厨,但又转念一想,若是人人都远庖厨,那天下人都要饿死。

深夜了。

陆明月听见院门的吱呀声,和男人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赫连广回来了,心头一松,不自觉的吐了口浊气。赫连广走后,嘉言难得掉了几滴眼泪,让她这做娘的满心苦楚。

她十二岁的时候,因为爹爹做了篇文章得罪了地方长官,举家流放边塞,娘未到河西就死了。她跟爹两人自此在沙柳营生根,沙柳营都是各州府犯事的罪民,流放在此地屯田,老父弱女,父女两人受尽苦楚,她被营里各种男人垂涎调戏,几乎不保贞洁。

沙柳营有个专门挑粪养肥的奴隶叫赫连伯,是个犯事的白兰羌人。赫连伯面庞上有几道刀疤,很是狰狞,但他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兼又独来独往,整个营地的流民都有些惧怕他。

赫连伯虽然身份低微,但私下里对她处处照顾,但比起营里那些黄牙恶臭,对她不怀好意的流民要好的太多。老父病亡后,她独身一人在沙柳营就成了羊入虎口,忧愁之际,陆明月委身嫁给了赫连伯。

时下贵汉贱胡,赫连伯还是胡人的奴隶,身份更是低贱,整个营地的男人都轻贱她委身给一个挑粪的劣奴,每每路过都要朝她吐口水,大肆羞辱。

赫连伯死后,时逢大赦,她带着两岁的嘉言前往甘州,甘州有胡汉互市,胡人云集,嘉言的日子要好过很多。

几年后赫连广前往沙柳营寻自己的兄长,最后在功德巷找到了自己的侄子和嫂子。

白兰羌人原先生活在神圣的青海湖旁,他们自诩为自己是天之子,牛羊健肥,有无边的盐田和遍地的稀包,但这些很快被吐谷浑人和吐蕃人占有,白兰羌人受尽欺凌和屠杀,最终逃不过被各强胡奴隶的生活。白兰羌人的孩子,是最劣等的人种,被冠于杂种,狗奴这样的称谓。

她只想让嘉言过的好一点,更像汉人一些,有什么错么。

第13章 除夕夜

嘉言醒来,他娘正在给他做鞋袜,冬日暖阳照着陆明月,贤淑温柔,只觉普天下女子不如他娘好看,昨日那气便消了三分,等到闻到空中有股淡淡的肉甜香,她娘揭开手炉盖子,露出两盏圆溜溜的雪白肚杯,眼前一亮,心头一喜,哪还有一丝怨气,听见他娘说道:“都端去吃吧,不许贪食。”

陆明月的盖碗肉是南边的做法,巴掌大的肚杯,将五花肉切小块,加甜酒秋油,放在手炉上用炭火慢慢煨,煨到皮酥肉烂,肉香扑鼻,肥肉筷子夹不起来,皮肉一戳即破,吃一口油滋滋在嘴里化成水,简直是好吃的要晕倒。

“娘,你对我最好了。”

“不许贪吃。”陆明月低着头,一针一线纳着鞋底,“吃多了晌午又吃不下饭。”

“那我拿一盏给广叔叔...广叔叔从没吃过娘做的盖碗肉呢。”

陆明月不置可否,只道:“小心烫手,别摔着。”

年节即临,集市竞售锦装新历、大小门神、桃符钟馗、狻猊虎头及金彩缕花之类,家家户户着手购置鞭炮、屠苏酒、胶牙饧、财门、瓜果等守岁之物。李娘子跟大家热闹几日,见风染了咳疾,不得不卧床休息,纵然家中无人愿她辛劳,也不甘失了主母的体面,少不得强撑精神打点。

除夕日,全家起的早。锅里的鹿肉炖了一夜,随炊烟弥漫的香气甜滋滋的萦绕在每个人心头,仙仙穿着身鲜红小褂,扎着头红绳,从晨起开始围着锅灶转。

坊里有人家办喜事,春天和长留一起出门看热闹,木渎楼上有人洒喜糖果子,长留领着春天爬上木渎楼看风景。

木渎楼是一个迁居甘州的吴县商人所建,可俯望甘州城景。远山迢递,冰河蜿蜒,极目之处被冰雪所阻。

“春天姐姐你在看什么?”

“那边有很多山。”她抬手举了一个方向,“我从那边来。”

“那是祁连山。”长留回,“有了祁连山,才有河西沃土。”

他指了指东南方:“姐姐你从长安来,长安在那,姐姐你想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