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将军袍 晏长清赫连戎 2813 字 5个月前

头顶秃鹫盘旋,声声凄厉。悬崖边上立着三四个一身黑衣的东云刽子手,闻得马嘶,纷纷转过头来,半跪行礼。

赫连戎川晃晃悠悠走过去瞧了瞧跪在悬崖边,头蒙黑布的死刑犯人,道:“你们走吧,我亲自来。”

一边说着,不着痕迹地往刽子手头领手心塞了沉甸甸一锭金元宝。那头领腆着脸接了,满脸的横肉都笑地挤在了一起。他还以为赫连戎川是舍不得这国色天香的南尧第一美人,故而亲自见小情人最后一眼,忙不迭地撤了。

黑布飘落,露出璇玑一张惨白的脸来。她受了大刑折磨,伤痕累累,纵使是极美之人,此时却也露出几分狼狈来。更何况她身后不到三寸之地,就是埋着无数枯骨的深渊――叠骨崖。

叠骨崖,惩罪人。凡是东云皇室觉得不好处理的特殊人犯,便会被丢下此谷,美其名曰放生,实际上被丢下这万丈深渊,哪里还有生还可能?倒是养肥了谷中的专食死人骨肉的秃鹫。

璇玑毕竟是南尧宗室之女,东云不好明里处置,便下令将她丢下这叠骨崖。

璇玑朝身后颤颤巍巍看了一眼,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褪尽了,却仍不甘心道:“也好。你来了,那我也好做个明白鬼。我问你,你到底是何时,发现我的计划?”

赫连戎川看着她,只是淡淡地笑:“从你在栖霞村山崖之下,救起我开始。

璇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无论是她寻找到赫连戎川的时间,地点还是说辞,她都提前计划琢磨了无数遍。怎么可能一开始就被发觉?

六年前,东云王率赫连宗室十几个兄弟,微服出巡,周游列国,曾在一山清水秀的山谷,停留半月之余。此谷名曰美人谷,顾名思义,多美人。然而在这十几个宗室离开后,美人谷却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焦土,所有美人也不知所踪。

曾有人传言,美人谷的女子不但人美,性情也极刚烈,因不肯沦为那些下流纨绔的玩物,便被气急败坏的王孙贵族一把火统统烧死在了山谷里。

然而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国力衰微,本就一心仰仗东云接济的南尧国国主,无胆,亦无意跟强大的东云国去计较一两百条平民女子的性命。

作为美人谷的幸存者,璇玑不知道自己忍受了多少痛苦和耻辱,才走到东云王面前,抽出了复仇的利刃。她好不容易才把握到的机会,无数个日夜筹谋的计划,怎么可能一开始就让赫连戎川看破了呢?

赫连戎川见她面露不忿之色,叹了口气,轻轻解开衣襟,露出一半结实的胸膛。在他锁骨右下两寸,有一个还未彻底痊愈的,紫黑色的箭伤伤口。

“如果你不说那一句话,也许我真的会相信你。”

璇玑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说过的哪一句话让自己漏了馅。

“记得你救我之后,曾对我说,我的伤口迟迟不愈合,是因为射我这一箭之人心肠极其歹毒,为了要我性命,甚至还在箭头上抹了剧毒。但当你一说出这句话,我就知道,阻碍我痊愈的人,一定是你。”

“为什么?”

璇玑不甘心地问道。的确,她故意拖延赫连戎川的伤情,想以照顾他伤重未愈的理由,混进东云王宫,刺杀东云王。但是她每次给赫连戎川添加延缓伤口愈合的药时,都是极谨慎,极有分寸,除了她自己,连最亲近的侍女都不曾知道她在偷偷下药。

赫连戎川怎么会一开始就发现?

“因为你不懂得,那个射我一箭的人,其实是在救我。”

赫连戎川的目光突然有些柔和,从衣襟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锦囊,锦囊一倒,里面竟是一支小小的银色箭头。那一日,赫连戎川正是被此箭所伤,坠下山谷。

“既是救我,他又怎会挑一支抹了毒的箭呢?”

璇玑的目光一滞:“你怎么还保留着这东西?”

“对你而言,它不过是一个冰冷的箭头。但是对我而言,它却是天下至宝。为何不留?”

赫连戎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多锋利的银箭,为什么握在大燕国第一射手晏长清的手里,却失去了威力,只斜斜地射入他胸口以上半寸?赫连戎川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箭头,像是抚摸恋人的面庞,眼角眉梢皆是璇玑从未见过的眷恋和柔情。

不知为何,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璇玑突然觉得心底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之气:“原来殿下早有心仪之人,璇玑自傲为南尧第一美人,有无数男人想要拜倒在裙裳之下。却不想在殿下心中,竟也比不过。”

璇玑面对赫连戎川英俊的侧脸,原本视死如归的心里突然涌现出几分留念和不舍:

“只可惜,璇玑再也没有机会去看看,那个让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着闭上了眼睛,一步一步走向悬崖边上。

只需往下一跃,就一切都结束了。

纵使再不甘心,纵使再遗憾,也要结束了。

嗤嗤两声,绳索应声而断,被反绑的两臂陡然一松,璇玑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回头看向赫连戎川,声音有些发抖:“你――?”

赫连戎川将马缰绳塞进璇玑手里,道:“走吧。”

璇玑颤颤巍巍爬到马背上,突然之间从鬼门关回来,一时竟不知所措。

“向西走二十里,有一长亭,你的属下都在那里等你。”赫连戎川淡淡一笑:“归根结底,是我们东云对不住你和你的族人。以后若有机会,再补偿你吧。”

璇玑盯着赫连戎川的脸,仿佛是头一回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一般,细细打量许久。半晌,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一双美目中竟蓄满了泪水,有仇恨,有不甘,也有眷恋。

再不多言,璇玑一扬马鞭,纵马扬长而去。

赫连戎川转过身,看着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太子赫连韬,一身华丽的白底金丝祥云袍迎着悬崖的大风猎猎作响。才刚刚执掌监国大权不过几日,赫连韬灰褐色的眼睛里已经出现了几分和以往温润谦恭的模样完全不同的神采。

“你就这样擅自做主,放了她?”赫连韬道。

“璇玑不过是你我二人借刀杀人的那把刀。”赫连戎川不以为然地扬扬眉:

“既然目的达到了,又何必在乎刀的去向?”

“借着璇玑的刺杀计划,太子殿下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军政大权,登基之日不久矣。而我亦为母亲报了仇。此乃两全其美之计,不是吗?”

“我总是觉得,越来越看不透你。”赫连韬顿了顿,缓缓开口。

赫连韬是看着赫连戎川一步步迈入东云皇宫,一步步成长为看似放浪不羁,实则冷酷心机的小狼崽子。他与这个弟弟,有着同样深沉的心思,对东云王各怀鬼胎,一拍即合。但是最近,无论是之前的焦芦河劫船计划,还是此次借璇玑行刺之机,提前使东云王交出军政大权,赫连戎川与他的配合,都不再像从前那样紧密无间。赫连戎川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做出让赫连韬或不解,或怀疑的事。例如拼死也要保下那燕国将军的命,例如在大殿上,为东云王挡住璇玑致命的一刀。

他到底怎么了?

赫连戎川打断了赫连韬的沉思,道:“我记得你许诺过我,掌权之后,满足我两个心愿。”

“栖霞村的幸存百姓,我已偷偷派人安排妥当,所有死者,也已好生安葬。”赫连韬道:“此为允你的第一个心愿。那么,你现在想好第二个心愿了?”

“是。”

赫连戎川听闻栖霞村的安排,心中稍稍欣慰。他看着南方遥远的天际,琥珀般晶莹的深邃长眸中闪过一丝担忧和隐隐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