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边的歌舞久久不歇,锻房内的火光渐渐暗淡下去,而后一群男人举着火把往毡帐而来,李渭知道这群人是斛萨部的能工壮勇,也是锻房内的锻工。

族人们瞥见锻房火歇,欢呼一声,很快有妇人端来美酒羊肉,等来人走进,李渭见这一波锻工足有六七十人之多,领头人就是梅录斛萨裴罗,这群锻工俱是身材高大结实,肌肉古铜的青壮年男子,脸色略有一丝疲惫之意。

斛萨人对锻工很是恭敬,纷纷献上酒水和食物,锻工们劳累一整日,也不多说话,先捧着酒肉大口嚼用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篝火里泼了油脂,火光大盛,明耀的火星随风飘扬,像长安城落幕的烟火,她明明刚觑见过李渭的身影,幢幢人影一晃,又不知去了何处。

众人围着

篝火欢闹一阵后,夜已深,半轮明月高悬,人群陆陆续续散去,她不见李渭,寻了一圈仍不见身影,毡帐里也是空无一人。

春天无处可寻他,百无聊赖的在毡帐内独坐,甩甩头,听见满头珠玉声响,片刻之后听见外头李渭和梅录的说话之声,话语低沉听不清晰,两人的交谈在帐外持续了一会,稍后听见梅录远去,李渭撩开帐帘进来。

她抿了抿唇,跳下胡床给李渭煮茶,李渭也围着茶炉坐下,温声道“今天夜里好像格外热闹。”

她点了点头,弯腰给他斟茶“大家都玩的很开心。”

“嗯。”他似乎有点心事。

春天跪坐在草苫子上,颇不习惯的拉拉裙摆,李渭慢悠悠的啜着茶,垂着眼道“刚听梅录说,过几日有斛萨部的辞火节,辞别一年中最热的火月,这日族中男女老少盛装出席,男子入山猎物,妇人们宰杀牛羊,全族人绕着篝火吃流水宴,很是热闹。”

“不知是什么样的热闹。”春天也给自己倒了茶水,捧着茶碗道,“应该很有趣吧。”

“辞火节后,昼短夜长,气温渐冷,我们过完节后,挑个时间走吧。”李渭道。

春天摩挲着茶碗“好。”

她喝了口热茶,又问他“你的伤可以么”

李渭颔首“已

经好了很多,并不碍事,一路上慢慢养吧。”

两人略略说过几句话,喝完茶后,李渭出毡帐去洗漱。

春天许久不惯戴首饰,只觉满头缀着彩珠玉石的发辫很是沉重,毡帐里又没有铜镜,她只得歪着头,摸着辫子一络络去拆头发。

拆了几束,身后有人静悄悄站着。

他俯下身来,耐心帮她一起拆着她的发辫,将一串串的彩石从发间抽出,最后满头半长不短的青丝拢在她肩头,黑鸦鸦的一把衬的她肩背单薄,他低声道“很好看。”

”嗯“她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话语在唇间再三婉转,最后道“衣裳和头发都很漂亮。“

她手指挠挠衣裙,语气含含糊糊像抿着蜜糖”承蒙夸奖”

送火节那日天气晴朗,天空蔚蓝无垠,李渭肩膀伤势恢复的尚且不错,这日天不亮就随着部族的男子们一同入贪汗山打猎。

春天在此地已停留二十余日,跟着李渭和阑多学会了不少常用的字词,也能结结巴巴和族里人交流几句。一大早就跟着阑多去水边洗濯。

溪水清凉,绿草蒙茸,水边集聚了部落里多半的妇孺,入水洗濯的妇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撩水,草原民族性情更奔放些,春天小脸微红,藏入水中匆匆擦洗完,上岸去着衣。

妇人们洗完,纷纷换上鲜亮衣裳,又在附近采了一种绛红色的花,用石块将花叶俱捣碎,捣出花汁,将花汁和脂膏搅在一起,将那脂膏染的紫红,最后抹在脸颊和唇上,这妆容点染在妇人们的脸庞上,衬的唇瓣和双靥红艳如霞,有种质朴又冶艳的风情。

再回到营地,众人们燃起熊熊篝火,火上架了一口黑锅,几个妇人举着铁铲,在锅里翻炒一种澄黄的小粟米。

篝火旺盛,粟米的焦香气很快扑鼻而来。

临近晌午,男人们背着弓箭,带着猎物打马归来,个个面上显露得意之色,马背后身后挎着黄羊、野兔、鸨鸠、野驴之类野味。

留守在营帐的众人见勇士归来,大声欢呼迎接,打来的猎物很快被剥皮、清洗、抹上盐,架在火堆上炙烤。

族人围着篝火盘腿而坐,男人们喝酒屠羊,妇人们洗涮劳作,孩童们嬉闹尖叫,春天和李渭是旁客,此时也一并聚在人群之中,自早起春天就未吃过东西,直待到春天饥肠辘辘,梅录才身着盛装出息,站在篝火前大声和族人说话。而后抱着一只铁罐向众人分食粟米。

那粟米已被炒的焦黄带黑,用银勺分给族人,族人亦捧起双手相接,春天也得了一小捧,搁在手心里。

而后又向族人分食猎物,那大概是一只獐子肉,已烤的半焦不熟,每人俱分的一小片,春天手中的那块还血淋淋的挂着生血,她见众人神色自若的将生肉卷着粟米吞食,又觉惊讶,又觉腥膻,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围视一圈,只得张张嘴,皱起面靥,正要闭目吞下手中的食物,旁侧偷偷探过来一只手,将她手上的生肉取走。

李渭知道她不爱生食,朝她眨眨眼,将她手中的生肉一口吞入。

吃过这口食物,人群纷纷松散起来,男人们喧闹着喝酒吃肉,春

天混在人群中,也吃了个顶饱,见李渭朝她招手,递过来一块俱是肥油的羊肉。

她不爱荤油,见李渭油乎乎的手中的肥肉,不禁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皱了皱秀眉,别过脸“

我不吃了。”

他将羊肉递到她嘴边“这是羊尾的臀油,虽看着油腻,却入口即化,清淡滑嫩,口感像醴酪,是羊身上最好的一块。”

她忙不迭的摇头“不了。”

李渭坚持要将这块大肥油送到她肚子里,递到她嘴边“试试。”

春天再三推拒“会胖。”

他挑挑眉那更要吃。”

那块绵软又淡黄的肥油几要贴着她的脸,春天嫌弃的皱皱眉,红唇一张,勇气可嘉的将那一大块肥肉吸入嘴中,他被她柔软的唇触到拇指,轻轻一吮,只觉心荡神趐,脸上却纹丝不动。

这羊臀肉都是油软膏,确是入口即融,还带着微甜,李渭一连喂了三四块,见她连连摇头嫌弃,最后才罢手。

送火节后,李渭去了趟锻房。

锻房的入口热浪掀天,水汽缭绕,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嘈杂急切,山洞阔而深,热气扑腾,李渭初初一眼扫去,约莫有四五十人之多,俱是光膀短裤,浑身湿汗,挥着巨锤捶打铁器。

斛萨裴罗见有人来,起先把李渭拦在了锻房之外“族内私地,请贵友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