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他的酒囊闻了闻,这回酒囊里装的是另一种酒,酒气绵醇,微甜,她也连喝数口,被他将酒囊抽走“再喝下去,你就成小酒鬼了。”

她回味着酒的甘辛,默然不做声,理理自己的裙摆。

他仍然一口口抿着酒。

两人半晌不语,枯坐在银杏树下,月色清寒,孤高而远,寒风瑟瑟,金黄的银杏叶子在空中打着旋,最后悄然飘在两人脚边。

“你不能吃白果仁。”李渭抬头望着头顶的笔直杏树,突然道。

“嗯。”她也仰头,枝头挂着几枝细小的银杏果,“会痒。”

她把目光落下来,无意识和他对视一眼,而后怔住,那一瞬他的眼神极尽温柔之意,毫不掩饰的光彩,令她心头猛然一动,如入蜜罐。

两人彼此一怔,忽然都别开眼。

她垂首,拾起裙上一片漂亮的银杏叶“长留应该等的着急了吧,没想到居然走了这么久,也没想到我在河西待了这么久。”

“去年这个时候,第一次见你是在红崖沟。”他道。

她这才惊觉他们已经相识一载,时间迅速的如风过拂过,又觉得这段时日无比漫长,每一天都值得她反复反刍咀嚼。

“我第一次见你是腊月里,

你从长安回来,风尘仆仆

的推门进来,我手里捏着雪团子,碎雪溅在你靴边,被你踩在脚下,你走进来,问我伤有没有好些。”

他突然笑起来,那日她盯着他的眼神黑白分明,惊讶、警觉如山间小鹿,他猛然撞进去,倒楞住了,仿佛闯入了别人的领地。

他道“在红崖沟那日,我将你从地上救起来,你其实是睁开了眼的,瞧了我一眼,而后你咬了我一口”

这话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连春天自己也不记得“怎么会”

李渭慢声道“我第一次遇见,一个受重伤的小丫头,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拼死咬人的。”

她的目光落在他胳膊上,她当时咬在了何处,他疼不疼,是如何的神情,语气突然有些哽咽“李渭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他轻声安慰“不用谢我,我心里很愿意做这些。”

他见她的一只手指在青砖上随意划动,轻声问她“这些时日,为什么不高兴呢。”

她闻言一闷“没有不高兴只是,偶尔想到我姑母我走的时候没有和她道别,也未曾想,她会托靖王来寻我,也没有想过,我竟然能回去“

她眼神略有迷茫“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回长安,回我舅舅家。”

本来就是摒弃一切,抱着必死之心上路,最后却在他的呵护下,安全的回来了。

“我亦是为人父母,知道做父母的苦心,你姑母虽然柔弱身不由己,但看的出来,她很在乎你,等回去后”

李渭语塞,她终归要回去的,要回去安葬父亲,要还父亲一个清白。

良久,他黯然道“回甘州后,跟我回瞎子巷去”

她不知如何应答,沉默片刻后,回他“我不知道。”

她说“那是你的家。”

李渭点点头。

两人无言相对,中庭空荡,外头还有旅人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天上一片云翳飘过,遮蔽了半轮月色,寒夜青霜分外厚重。

他动了动唇,最后也没有说话,伸手牵住了她生凉的那只手,攥在手里,呵气温暖她。

她被这暖意烘的心头发颤,终是忍不住,双眼一闭,趁着此间无人,将脸颊俯在他膝头“李渭快入玉门关了。”

他们再也不是独自两个人,还有很多的其他。

“嗯。”他抚摸着她的发,想问她一句话,却一直忍住。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走向。。大家都猜到啦两个人还要一点点的动力,,,

70、逢亲友

几日之后,王涪一行人已抵达玉门关。

刚入伊吾城时李渭就传信回甘州,告知陆明月和赫连广不日将从伊吾返回,也写信叮嘱长留毋要牵挂,收到来信,此时距李渭离去的日子已近半载,甘州一众人等总算是放下心来。

长留念完书信,垂下眼睫,规规矩矩将信纸叠好,脸上也不由得泛起腼腆又兴奋的笑容“爹爹和春天姐姐快回来了。”

陆明月待长留如己出,将嘉言都比了下去,但长留终归是孩子,丧母又逢爹爹远去,心头多有忧虑,陆明月知他这阵子表面看着平静,内里心思重重,摸摸他的头“你爹爹每次写信都挂念你,这下可尽管安心了,再过半月,爹爹就到家啦。”

长留亦是双眸晶亮,兴奋又喜悦“爹爹信上说,回来后带我去书院拜先生,让我在家好好温习功课。”

陆明月亦是高兴“长留用心温书,娘娘照顾你穿衣吃饭,等你爹爹回来,可得让爹爹好好瞧瞧,我们长留可长高了不少呢。”

这几月长留寄住在陆明月家,陆明月费尽心思照顾两个孩子,长留与嘉言同吃同睡,又常跟着嘉言和赫连广出门玩闹,饭量见长,身量也拔高不少,已然是个俊秀的小小少年。

嘉言也听说李渭要从伊吾回来,兴冲冲道“娘,李叔叔走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咱家多了个舅舅呢,等回来肯定要大吃一惊。”

陆明月见嘉言手中又拿着件新奇玩意,皱眉喝道“你又缠着你舅舅去市坊买东西了”

“嘿嘿。”嘉言把手中的蛐蛐笼递给长留,对自己母亲嘻嘻笑,“是舅舅给我和长留买的,一人一份。”

入玉门关那日天气阴沉,是个大风天,玉门关满地的飞沙走石,天地间俱是灰蒙蒙的看不真切,往来的商队检完过所,未多做停留,急急离去。

严颂躲在戍堡内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冷不防见抬头,见一年轻灰衣男子朝着他作揖“严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