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去看李渭,只见他满面冷肃,墨瞳凝冻,默然不语,是她从没见过的肃杀模样。
贺咄半晌呼出一口气,对着春天道“杀你父亲之人确实是我突厥子民,但也早已死于你们汉军刀下,沙场无情,我对你父亲的死敬以遗憾,但不会愧疚。你父亲的遗骸,我帮你寻出来,送回去安葬。”
他霍然从椅子内站起来,不看李渭,神色桀骜,目光清冷,大步朝外走去。
辜雪握了握春天的手“请节哀,逝者已逝,生者还需保重,我敬佩妹妹的勇气,也很希望你早日找到令尊的遗骸,还归故里。”
她微微叹气“贺咄他性情固执,人却不算坏在突厥贵族里,他算难得心善,他刚说的这些话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四年也始终无法扭转他的半分心思。”
她转向李渭“虽然和郎君缘悭一面,但听贺咄提及过许多次郎君的名字,
他很爱说那些往事说你们少年相遇,你救过他的性命,两人还一起游历了不少地方,虽然不见面,但他一直记挂着你”
“不早了,我让人进来领两位贵
客早些歇息,有什么恩怨,明儿再了吧。”
她施施然出去,帐外寒风透过罗裙,侵骨冰寒,回到自己的毡帐,见贺咄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双长腿垂落在床沿,闭目养神,不知再想些什么。
这间毡帐外看普通,入内却大有不同,拔步床,青罗帐,金猊香炉百宝架,螺钿屏风山水绣榻,妆台上搁着奁匣,书案上搁着笔墨,一侧桌上还搁着不少飘着药气的瓶瓶罐罐,正是长安城内她香闺中一模一样的布置。
辜雪舀来热水,沾湿帕子替贺咄拭脸,温热的罗帕覆在他面靥上,而后是柔软的手轻轻在面上擦拭。
“跌罗带他们两人歇息去了。”她道,“你见到李渭,很不一样。”
他略微嗯了一声,伸手一扯,将带着药香的柔弱女子扯在身上,听见她一声轻呼,扔开脸上热帕,敏捷翻身覆在她身上,伸手去扯她的襦裙。
辜雪去推他的胸膛“贺咄,别随时随地发情。”
贺咄怒气还未消散,眼神冷锐,炯炯目光盯着她“看见他们两人,你是不是又想偷偷跑回长安”
她盯着他“我回去做什么,你一次次把我掳来这里,我清白早失,还有什么颜面回去。”
贺咄将遒健身体贴合在她娇躯上,沉沉一撞,听见她溢出一声低哼,正色道“那你给我生个孩子,雪儿,给我生个孩子,我才心安。”
辜雪别开脸庞,不说话。
粗糙冷硬的手指抽开襦裙的系带,她只觉身上一凉,身体又旋即热起来,咬牙道“贺咄,你总是拿旁的东西来桎梏我,这又何必呢。”
他冷哼,加重手上的力道“你压根不想留在这,若是真心实意的愿肯,如何同床四年,还未见你有孕。”
“你最擅长千金科,这几年,使出的那些避孕的法子我防不胜防,你不想有孩子,也不甘心跟着我。”
“生个孩子出来做什么生个儿子,以后还要教他杀人,杀他母亲的同胞,侵扰他母亲的故土。若是生个女儿,难道要按你们突厥习俗,将她
溺毙。”
“现在没有人敢溺毙女婴。”他鼻音咻咻,“我下过禁令,这种陋习会慢慢消失。”
辜雪摇摇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的孩子活在这样的地方”
“那你留下来,改变我们。”他挺身,“留下来,给我的子民治病,免于他们受病痛的折磨;教化我们的妇女,教她们照顾家庭,抚养后代;教养我们的孩童,让他们知礼节懂孝悌,脱离野蛮。”
”贺咄,我不是神人,也不是圣人,我只是个普通人。“她屏住身体的战栗,“我们是敌人。”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敦啜,以后也是突厥的阏氏。”
“如果你死了,我就是你兄弟的女人。”
“祸害遗千年,我怎么会死,当然要好好活着,让你一辈子也离不了我。”
罗帐急促荡动,抵死的缠绵涌动在柔软的床榻之间,交颈的姿势,濡湿的肌肤,滚烫的情潮一波又一波。
跌罗见金帐里满地狼藉,李渭脸色半是颓废,半是冷硬,知道贺咄和李渭两人有了龃龉,摇摇头,认命的叹了口气,命人进来收拾,将李渭和春天送入了毡帐。
春天眨眨眼,看着李渭仍一声不吭的坐在圈椅里,面色寒冻,双眸颓废,塞了杯热茶在他手中。
直到那杯茶由热转冷,李渭才吁出一口气,眨眨眼
,将满腹情绪收敛起来,神色渐渐温和了些。
他瞥见身前半蹲了个小小身影,一双圆圆的眼不落睫的盯着他,不由得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启唇“刚才吓到了”
她点点头,小声道“我从来没见过你那样生气你还好么”
他用力揉了揉她的发顶,将她的发束揉松散,见她青丝蓬乱,像一只蓬松的小狸奴,这才郁色稍退,眼里带着一丝暖意“我没事。”
满头青丝披泻而下,春天被他大掌揉搓的心头发热发软,将双臂枕在他腿间,将头颅贴在手臂上,温顺伏在他膝头。
他用指节慢慢梳理着她的发,青丝厚重,抚摸着像冰冷柔顺的绸,毡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烛火哔啵。
春天缓声问他“你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吗”
他嗯了一声。
“可以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么”
“是好奇了么”他低声问,
指尖撩起她的一束发,轻轻揉搓。
“我想知道那时候的李渭是什么模样。”她目光盯着他,“应该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吧。”
他叹了口气“其实河西也有不少突厥人,他们因各种原因流寓于河西,但日子都很不好过。汉人歧视胡人,强胡欺凌杂胡,但所有人都厌恶突厥人,因为突厥军实在太残暴好战,恶名在外。十六岁那年,我受人之托,独自去敦煌送一样东西,路过从化乡,看见一群胡人在杖打一个突厥人,那人年岁和我差不多大,就是贺咄,他被打的满脸是血,还啐了旁人一口血痰,神情很是倨傲。”
“入夜之后,胡人们把贺咄吊在土墙上,把他身上泼了猪血,从化乡的沙碛里有一种黑蚂,这种黑蚁嗜血,会闻着血气去觅食,只要黑蚁爬到贺咄身上,一夜就能啃穿他的皮肉。我夜里偷偷的把贺咄救走了,他被我救起,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我们两人一面互嘲,一面往敦煌去,后来我把他带到了敦煌一处寺庙,自己回了甘州。”
“后来我们又在甘州城遇见,他成日满街游荡,身上也没什么钱,吃饭做活常被人轰打出来,他就跟着我身后晃荡,后来我就带着他,一起替商队跑跑腿,各处走走,那一两年间,他也不是一直在,偶尔出现一阵子,又消匿不见,后来我见到跌罗和他在一起,他说跌罗是他的族兄,自己寄住在族兄家中,我成婚的时候,他还来我家喝过喜酒,给我送了自己打猎的一只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