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知秦子归这厮到底干了什么,那位叫孙远的管事自打进去之后,就跟疯了似的,头两天还能哭一哭,从第三日开始,就一点儿动静也没了。要不是送饭的人发现还喘气,还以为人死了呢!

秦放鹤哼哼两声,拿手点着他们,“一个两个的,净冤枉我!”

出门在外,人设是自己给的,我就是这么纯善呐!

奉旨办差一个多月了,一滴血都没见,我可太纯善了!

曹萍嘿嘿嘿,金晖就翻了个白眼。

厚颜无耻的人他见多了,但这位,真是出类拔萃!

“不过时候也差不多了,”秦放鹤拍拍手站起来,向曹萍发出邀请,“来都来了,随我去看出好戏?”

关禁闭这种事,四天就够可以的了,再久了容易出事。

万一人真的疯了,倒是有些麻烦。

其实打从一开始,秦放鹤就没指望能从牛润田本人嘴里掏出真相!

之所以非要把他弄来,目的只有一个:

杀鸡儆猴,彻底击碎两名大管事乃至即将到来的少东家的心理防线。

牛润田的依仗是当陛下乳母的姐姐,然那位皇家乳母并无实干,充其量只是个承上启下的吉祥物,实际上整个牛家产业的精神依仗,是牛润田本人无疑!

前番为何那两名大管事有恃无恐?

就是因为牛润田没倒。

只要牛润田不服软,他们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事,自然也不会开口。

但现在,牛润田被当众“打断”脊梁骨!

他低头了,服软了!

一份产业发展久了,必然会淬炼出主心骨、顶梁柱,支撑天地、吸引人才,这是好事。

但如果只有一根,撑得久了,下头的人会本能依靠,盲目信任,自动摒弃最稳固的金字塔结构。

而一旦顶梁柱轰然倒塌……

如今最得力的一名管事因连日禁闭导致精神濒临崩溃,另一位管事也疑神疑鬼、惊惧交加,又逢支撑多年的顶梁柱当众一跪,正是他们防守最为虚弱的时候。

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所以要提前斩断牛润田与其子的联络,并赶在那位少东家到来之前,撬开某位管事的嘴!

第855章 消失的瓷器(十一)

“……不妙,确实不妙,”牛家大管事钱忠在屋里兜着圈子,眉头紧锁道,“这厮跟以前的钦差截然不同,连老爷都……”

说了半日,始终得不到回应的钱忠干脆用力拍了拍桌子,“你听见没有?”

刚结束禁闭,沐浴过后的孙远骤然回神,“什么?”

分明搓破皮了,可他的鼻端似乎还萦绕着酸臭味。

钱忠忽然觉得同伴有点不对劲,一撩袍子,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斟茶,“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共事十多载,钱忠非常了解孙远,是何等老成持重的人呐,可才短短四天不见,孙远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非常迟钝!心不在焉!

孙远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我,过去这么多天,我……”

钱忠吃茶的动作一顿,嗤笑出声,“什么这么多天,才四天!”

“不可能!”孙远竟拍案而起,“不可能只有四天,半个月,不,至少十天!”

钱忠被吓了一跳,也跟着站起来,发现他的情况确实不大对,“我还会骗你不成?今儿七月初五,咱们初一来的,不正是四天?”

孙远目瞪口呆,又听钱忠说:“昨儿老爷刚到,初四,不信你去问他!”

“老爷到了?!”孙远的注意力终于被拉开一点,眼见钱忠神色郁郁,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难不成老爷他……”

“别胡思乱想!”钱忠骂了句,又叹,“那厮确实有些手段,听说,”他似乎难以忍受,用力往桌上捶了一把,震得茶壶茶杯一阵乱颤,咔嚓作响,“听说老爷竟当众与那厮跪下磕头!”

“什么?!”孙远大惊失色,心中一角似有什么轰然倒塌,“为何?”

陛下分明有过恩典,老爷可见官不跪的!

“我哪里知道!”钱忠心烦意乱。

这几日他虽自由些,却也不能随便见外人,牛润田被押到的事,还是外人说的呢。

他们一个两个被关在这里,不得外出,简直成了睁眼的瞎子、聋子了!

好不容易同僚重聚,偏又……钱忠忍不住又看了孙远一眼,“说起来,这几日你究竟去哪里了?那姓秦的说找你问话,问完了就回,究竟问了甚么,要足足四天?”

刚进去前两天还能隐隐听到孙远鬼哭狼嚎,钱忠还以为他被用刑了呢,担心得不得了。可今日一见,竟皮物无损、行走无碍。

那到底去做什么了呢?

三言两语间,孙远又被强制拉回到那不堪回首的几天,整个人瞬间暴躁,“不是四天,绝对不止四天!”

这么多天以来,他吃喝拉撒都在这个幽暗逼仄的小屋子里,静得如同坟茔一般,连虫鸣都听不见。回荡在耳畔的,唯有心跳和呼吸,他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南直隶的七月天,密闭的小房间内闷热潮湿,污浊的空气让他头晕目眩,不合胃口的饭食令他味同嚼蜡。

门窗封闭,时光流逝变得不可捉摸,他看不到日月轮转,分不清白天黑夜,总觉得暗处似有不知名的巨兽,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