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芸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轻轻摇晃手中的精巧象牙小扇,待赞美声稍减,才替阿芙引荐了,“……这是工部员外郎之妻,刘夫人。”

因云南、福建两地事发,三法司持续数月审讯,牵扯出不少京城官员,原先的工部员外郎也被贬了,这位刘夫人的丈夫是才升上去的。

工部员外郎,官居五品,明面上看着跟侍读学士平起平坐,可论及得圣心和仕途前程,断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故而刘夫人分明已四十多岁,可看向二十来岁的阿芙时,笑容中分明带着谦卑。

官场和夫人外交密不可分,这些官员们分散在各部各衙门,有的甚至临时不在京城,若贸然相聚,未免太扎眼了些,也易被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

故而许多男人明面上不方便说,不方便做的,都由命妇们完成:夫人们私下聚会,偶然遇上了还有错不成?

不消片刻,董芸和阿芙便不动声色表达了意思,让诸位夫人们的男人们在弹劾卢芳枝父子一事上,稍稍收敛些。

董门的计划要想顺利推行,说不得还要卢氏父子在前头顶一阵,若这会儿就把人弄死了,还怎么处?

几位夫人听了,纷纷心领神会,还有的当场表达了自家男丁们的想法,又进一步询问方向等。

阿芙便浅笑道:“同在朝为官,难免有个起起落落,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何必赶尽杀绝?”

必要时,非但不可赶尽杀绝,反而还要拉一把。

对方听了,眼光闪动,已然领会。

唯独那位新晋的工部员外郎夫人,也不知到底听进去没有,兀自忿忿道:“身居高位却如此胆大妄为,真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话音未落,周围便迅速安静下来。

刘夫人的女儿也觉察出不对劲,小脸儿微红,从旁边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董芸和阿芙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和好笑。

怪不得四十多岁才爬到员外郎的位子,感情夫妻两个都不是什么聪明人。

若在事发之初,跟着谴责也就罢了,可如今她们分明刚说了要徐徐图之,这会儿却弄的什么义愤填膺?

怎么着,回去之后还想让那位工部员外郎继续弹劾么?

今日带刘夫人来的那位夫人,也跟着面上无光,一言不发朝着董芸和阿芙行了一礼。

二人微微颔首,意思是接收到她的歉意了,并未迁怒。

如果没有意外,这位刘夫人日后将不会再出现在类似的私人聚会中,而她的丈夫,那位新任工部员外郎,仕途也就到头了。

除了命妇,在场诸位也是母亲,而替自家子女寻觅门当户对的伴侣、培养下一代,也是她们的责任,故而今日来的也多有自家未成年儿女。

眼见着话题渐渐向相亲靠拢,董娘不耐烦听,借口赏花,意欲带阿嫖离去。

好女不愁嫁,她的外祖父是董春,家里人的意思是起码要留到十八岁之后再订亲,自然不急。

董芸应了,特意点了好几个稳重的婆子、大丫头和护卫跟着,“好生照看两位姑娘,别离水太近了。”

董娘和阿嫖应了,离开时,还拉上了那位刘夫人的女儿。

爹娘不中用,瞧着女儿倒还有些眼色见识。

那姑娘便十分感激,忙不迭走了。

路上论了齿序,这位孟姑娘比董娘还大一岁,只是瞧着怯怯的,不大舒展。

大人们在临水凉亭里玩,孩子们便找了一处空地,做些投壶、锤丸、吟诗作画之类的游戏。

若累了烦了,还可去后面花厅内更衣、小憩。

董娘虽同阿嫖要好,到底年纪差了十岁,后头渐渐有些玩不到一起去。

阿嫖也不腻着,便同场中另外几个五七岁的孩童玩耍。

她年幼早慧,旁人也因董春和秦放鹤之威刻意照顾着,倒也和顺。

董娘频频往这边看顾,眼见小孩子们得了趣,这才放下心来,转身与小姐妹们投壶做耍。

孟姑娘虽家世不显,人也过分小心,却颇有眼色,众人见是董娘带来的,倒也乐得同她说两句。

玩笑一阵,众人稍歇,吃些新鲜瓜果并奶浆果子露等物。

外头碧波荡漾,放眼望去皆是荷塘,暖融融的空气中浮动着馨香,竟有十二分动人景致,有人就提议要联句、作画。

董娘正吩咐人准备宣纸羊毫,预备作画,忽听外头一阵争吵,紧接着阿嫖熟悉的声音响起,“我爹娘才不会!就算有了弟弟,他们也最疼我!”

在场的都是十岁以上的姑娘、少爷,人脉也远,大多没见过阿嫖,正面面相觑时,却见董娘已然变了脸色,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众人顿觉大事不妙,也跟着往外冲,边冲还边暗自祈祷,惹事的可千万别是自家弟妹……

董娘等人才到,就见一群小萝卜头神色各异,中间被围着的,正是阿嫖和一个五六岁大的锦衣男孩。

那男童用力扯了阿嫖的小辫子,圆胖的小脸上满是恶意,“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等有了弟弟,谁还宠着你!”

女娃就是赔钱货!

阿嫖年纪太小,也没有打架的经验,一个没防备,珍珠发箍都被拽掉了,哎呦痛呼出声。

周围伺候的丫头婆子们要么吓傻了,要么护着自家小主子往外退,生怕被波及。

那男孩儿似乎跋扈惯了,任凭乳母和丫头在旁边恳求也不收敛,仍大声嚷嚷。

今日跟着阿嫖的是白露几个,怕冲撞了千金小姐们,秦猛和带的护卫俱在墙外,此时听见声音,都埋头往里冲。

白露一看,眼睛都气红了,先伸手将自家小小姐护在身后,又一把将那男童推开,大声呵斥,“你是哪家的!竟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