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晖便知父亲的心乱了。

稍后有人送进来滴水葡萄和冰镇过的毛茸茸粉桃,金晖亲手切了,递给金汝为。

金汝为顺手插了一块来吃,冰凉柔韧的果肉略略抚平胸中燥热。

他又吃了一块,忽问:“你与秦放鹤相处将近一载,关系如何?”

金晖看了他一眼,明白弦外之音,“阁老果然不成了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毕竟是帝师呢。

“眼下陛下顾念旧情,可……”金汝为忧心忡忡。

可朝臣们会同意卢芳枝父子善终吗?

阁老一度权势滔天,笼络了许多人,也得罪了许多人,那些反对派会放过他们吗?

死而不僵,死而不僵,可人走茶凉呢!

眼下董春明面上帮忙挽留,可背地里打的什么算盘,大家都心知肚明。

恶心吗?

很恶心!

明知政敌所谓的帮忙也不过是拉来做挡箭牌,可此时此刻,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份“好意”,只为那一点微乎其微的东山再起的指望。

卢实出任吏部侍郎,多好的位子,多高的官阶,但偏偏金汝为看了,胆战心惊,后背发凉。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成败荣辱,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一道旨。如今陛下给得多畅快,来日收得也能多畅快,而今日卢实站得多高,来日跌得就有多惨……

皇帝身强体健,手腕强硬,臣子们能人辈出,才华横溢,而外戚势弱,三方角力之下,皇子们的施展余地便会被无限压缩。

自从卢实事发,除了正得宠的四皇子能顺着董春求情几句之外,余者都忙于自保,当真一点儿实质性的忙也帮不上。

三法司的会审还在继续,牵扯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要命,若陛下果然不打算深究,早就该下令停止彻查了。

可如今呢?什么都没有。

说到底,不过是现有的铁证不足以击溃阁老,所以按兵不动罢了。

他是阁老的门生,手上也不干净,即便没留下明显把柄,若来日阁老果然倒台,他也脱不了干系。

但有光不同。

他还年轻,手还没来得及脏……

金晖看出父亲眼底的绝决,不禁有些黯然。

何至于此?

“我与秦子归虽道不同,然对外事上,也颇有殊途同归之妙。”良久,金晖低声道。

“那就好,那就好……”金汝为拍拍儿子的手,脸上终于浮现出一点欣慰。

秦子归此人,年纪轻却心狠手辣,城府极深,但偏偏又有容人之量,也很擅长揣摩陛下的心思。

但凡他不糊涂到家,就知道该留几个略有政见冲突的对手。

只要想明白这一点,金家就倒不了,倒不了!

卢芳枝告病在家,日常内阁中便以董春为尊,但他非但没有趁机夺权,反而越发谨慎恭敬,每逢有大事,必要亲自登门向卢芳枝请教。

偶尔天元帝也提及此事,说他太过迂腐小心,“一来一回,平白耽搁许多事,你也是多年的老人了,看着办就好。”

董春便口称:“卢阁老才是首辅,资历威望乃至经验眼光远在老臣之上,老臣岂敢擅专?”

天元帝听罢,十分赞赏,便是卢芳枝得知,私下也万分叹息。

哪怕董春另有图谋,但他确实给自己留足了脸面。

告病并非全然是金蝉脱壳之计,他毕竟已经八十岁了,就算有救命仙丹,还能再活几年?

若董春果然重情,还记得他们昔年那点情分,好歹助他护住晚年名声,他也不介意临终前结个善缘,助对方一臂之力。

第155章 蒸汽

在古老的封建王朝看见蒸汽车的雏形是何种感受呢?

史无前例的六元君秦放鹤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其震撼无以复加!

这是突破了历史的重重突围,一种完全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局限的巨大跨步,如果顺理,足以将人类现代文明史提前数百年。

模型非常简单,就是一个木制平台,甚至称不上车头,而更像光秃秃的平板两轮车,平板上架设蒸汽燃烧缸,后面一连串长短连杆和齿轮带动了四节同样为木制的车厢,保持力量顺利传输和灵活转向。

高程手持铁锨,往燃烧炉内投入燃料,上方蒸汽缸从狭窄的出口排出蒸汽,带动后面一连串齿轮、连杆,“火车”就缓缓行驶开来。

外壳固然简陋,但核心部分却已五脏俱全。

高程还有些羞愧,“万事开头难,这也不过是略作改进。”

世间一切新鲜事物最难的就是从发现到应用,当初秦放鹤给自己看时,便已经跳过这一步,而他要做的无非就是精确计算后进一步改进,比如缩小蒸汽出口,使力量更大;将玩具无限扩大后应用到生活中……

但真要说起来,颇有种剽窃的羞耻。

“有许多麻烦,”举着被烫伤的右手,高程认真却苦恼道:“烟尘太大了,房东已经问过数次……”

作为最原始的蒸汽机,燃料自然还是最便宜的煤炭和木炭,小院上空便时常浓烟滚滚,左邻右舍一度以为失火,还曾直接引了水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