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次日晌午翰林院众人正用饭时,就听今日轮值的同僚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弹劾某地巡抚宠妾灭妻,其发妻不堪受辱,独自返京回娘家,如今已经向皇后娘娘面陈,想要和离。

天元帝震怒,当场下旨革除该官员职务,命他即刻进京。

常言道,家丑不外扬,大禄虽可和离,但大多夫妻双方私下协商进行,像这样直接闹到皇后跟前的,俨然是两家彻底撕破脸,断无回旋可能。

这下饭菜可谓劲爆,翰林院众人听了,也是议论纷纷。

程璧就笑着摇头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或许那位巡抚大人做的过了些,但其夫人如此这般,也实在不是良善贤惠女子。”

再如何闹腾,正妻之位不还留着么,男人也会按时回家,小妾不过玩意儿,又有什么要紧?

不少人便哄笑出声,说些是极是极,又要什么娶妻娶贤的话。

正一桌用饭的秦放鹤、孔姿清等人听了,都是皱眉。

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拿你当哑巴。

娶妻娶贤,是这样的贤惠吗?

荒唐!

眼见竟有人附和,赵沛便忍不住大声道:“此言差矣,子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你我皆为朝廷命官,连妻妾有别的道理都不懂了么?如此主次颠倒,连自家后宅都不得安宁,又怎能治国理政?”

媳妇揍了他多少回,也没闹过和离,他也没还过手。这边都捅到御前来了,可见背地里受了多少委屈。

众人本就有些怕赵沛:这厮惹急了是真敢动手!故而听了,俱都尴尬,纷纷低下头去,不再讨论。

程璧原本与赵沛的关系很不错,日常也谈笑,如今见他公然反驳,面儿上很挂不住,笑容也淡了,“我不过说笑,慕白兄何必当真?”

赵沛却不觉得这是玩笑,目光从刚才附和过的众同僚脸上一一划过,“大国大家,夫妻小家,岂是可以胡乱玩笑的?”

以前程璧在外招花惹草,家里也没闹出事来,他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听了这番言论,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此人断不可深交。

程璧没想到赵沛如此耿直,说翻脸就翻脸,一时僵在当场,也有些恼了。

四面八方同僚们的目光都向这边往来,落在程璧脸上,叫他面皮发烫。

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又看向秦放鹤和孔姿清,发现那二人竟也神情冷漠,显然都认同赵沛的观点,并无出言缓和之意。

倒是康宏初来乍到,不大清楚翰林院内院风气,一时浑身不自在,试探着打圆场,“慕白素来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如圭莫要往心里去。吃饭吃饭,大家吃饭,何必因外人伤了和气?也没意思。”

借着这个台阶,程璧顺势下来,勉强笑了笑,“我非那等心胸狭隘之辈,自然不会在意,诸位莫要多心。”

又朝赵沛拱拱手,“既然慕白兄不爱听,日后我不说就是了。”

到了这一步,也算低头,够了。

康宏从桌子下面踢了踢赵沛,后者却倔劲儿上头,只哼哼两声也就罢了。

我不爱听,你不说,可见心里还是不以为然。

何必呢,倒像是我逼着你怎样来的。

你不必受这个委屈,我也不担这个霸道名声。

程璧也是被人一路捧过来的,能当众向赵沛低头便算难得,此时见对方不给面子,越加恼火,脸上的假笑戛然而止。

我又不曾说你的老婆,冲我发什么邪气!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众人味同嚼蜡,胡乱用了午饭便各自散去。

待周围没了外人,康宏这才对赵沛叹道:“慕白兄,何苦来哉?大家不久前不还在一处饮酒谈笑,何等快意。如圭喜好风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失小节,却无大恶,你这样在众人面前说他,叫他脸上如何过得去?外头看了,说咱们内讧,也不好听。”

赵沛用力搓了把脸,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孔姿清忽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断了也罢。”

程璧连自家发妻都不放在心上,必然也瞧不起他们的夫人,既然如此,还来往作甚?免得日后交际起来,再给带歪了。

“怎么无疑你也……”康宏哑然。

秦放鹤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割袍断义算什么?进了朝堂,衣冠禽兽们互骂祖宗的事且多着呢!若一味忍耐,早就满地王八了。

程璧风流成性,已然在陛下心里挂了号,如今又公然替有罪之臣发声,稍后传到陛下耳中,指不定怎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那个性子眼见着是改不了了,迟早要惹祸,这会儿提前划开界限也好。

可惜么,是有些。

然世间事难两全,与其这会儿都委屈,还不如散了。

见众人执意如此,康宏也不能违背,况且他私下也觉得程璧公然出声不妥。

只是到底做过朋友,如今想来,甚是可惜。

这还不算,紧接着,赵沛去大理寺的调令就下来了,明日便去报道。

大理寺正,从五品,额外加封翰林院侍讲学士,正五品。按照大禄律令,若官员身兼数职,俸禄待遇以高者论。

程璧听了,面色微变。

他跟赵沛午间的争执,必然已经传到御前,不然怎么赵沛的申请早不下来,晚不下来,偏偏这个时候下,还额外加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