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振业也是有心人,知道秦放鹤记挂乡邻,时不时也派阿发等人往白云村走一遭,问了他们的近况。

白云村这几年新增了十几户人口,都是附近村落迁过来的,又生儿育女,人口逐渐壮大,俨然有压过周围几个村落,成为最热闹繁华之所的征兆。

请来的先生勤勉,村学也办得很好。

依照秦放鹤进京之前的吩咐,凡白云村孩童,无论男女,一概入学。

若在以前,各家肯定舍不得半大劳力去读书,可如今托秦放鹤的福,好些田地都能免税,便不似以前那么苦了,也都愿意孩子们读几页书、识几个字。

都盼着日后能有出息,纵然比不得十一郎科举取士,二爸已好歹也能如秦海那般在城里找个轻快体面活计。

不光白云村,便是周围几个村子,但凡家境略宽绰些的,也努力将孩子送来就读。

只要有得选,谁愿意子孙后代如自己一般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八瓣过活呢?

太累了,能累死人的累。

因秦放鹤的举人牌坊就立在村口,每每孩童们上下学,或是附近有经过的读书人,都爱来摸上一摸,沾沾喜气。

后来,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荒唐话,说是秦放鹤乃文曲下凡,最利左近,摸一摸便能温泉灌顶,可开窍。

如今那牌坊下半截但凡人手够得着的位置,都被摸得油光锃亮……

每逢县试之前,还有十里八乡的童生特意带了瓜果贡品来拜,听说还真有个中了的,众人越发信以为真。

秦放鹤看到此处:“……”

我还没死呢!

现在白云村村学中也有不少女学生,梅梅年纪不大,气势却足,俨然成了女学生中的大姐头,整日带着一干小姐妹与人争强斗胜,功课半点不弱。

年初曾有外头某个富户的太太看中了梅梅读书识字能掐会算,是个当家主母的好苗子,有意娶她做儿媳妇。

可小姑娘听着秦放鹤的故事长大,并不愿意,也不管人家老脸上过得去过不去,当场掀开门帘子冲出来,大声道:“我才不与人做媳妇,赶明儿我长大了,也要像大海哥那样,去镇上做个女账房!”

那太太听了,当场就要黑脸。

可旁边的人就小声提醒,说这是秦举人十分看重的,临走时特意说过的,不许村里人阻挠她读书……

那太太只好又憋了回去。

梅梅娘早年便得了风声,知道十一郎看重自家女儿,心也有些野了,并不将对方不快放在心上,胡乱说了几句童言无忌,便将此事岔开了。

哼,来日俺们梅梅可是要跟着十一郎做大事的!

纵然不进京,少不得也要立一番事业,谁要与你窝在山沟沟里做媳妇立规矩!

而最大的好消息莫过于,多年苦读后,闷葫芦秦松终于中了秀才。

名次并不靠前,文章也不算特别出色,但他字里行间颇有几分秦放鹤的味道,便也有些不同了。

如此,白云村便有更多可以免税、免除徭役的份额。

白云村原本田地不多,现在算出来,上下所有的田地都不需要纳税,众村民都喜得念佛。

老村长带着梅梅合计,算盘劈里啪啦那么一拨,发现这么一来,每年就能有余钱了。

他便叫人从外头买了十亩地,也不分,都放在族里做族田。

如今时日尚短,且亩数也少,暂且看不出什么来,可再过两年积少成多,也就很可观了。

日后凡是村里有个大事小情的,皆可以从这上头出钱,孩子们读书、孤寡老人养老、修路什么的,也不必各家再凑份子。

这年月,但凡能有族田的,无一不是兴旺之相,这是极其有利于长远的事,大家都很高兴。

转眼来到天元三十年冬,转过年来便是会试,一直在外游学的杜文彬终于返京。

康宏做东,引秦放鹤、孔姿清、赵沛、陈舒等人都与他见了面。

这时代外出游学,可不似后世轻快,轻则黑瘦,重则病弱、丧命。

杜文彬瞧着精神倒还好,只颇有些十年怕井绳的意思,再也不肯踏足两浙会馆,而是暂借住在康宏家中。

就连有康宏等人作保,初次见陈舒时,杜文彬也有点过激,相处起来颇有几分僵硬。

好在康宏有心,二人座次排得远,陈舒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倒也罢了。

后来几个熟人私下里单独聚会,又论文章,康宏不禁感慨道:“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则不破不立,你如今虽有了些波折,却也算好事多磨,如今文采学识已然大为精进……”

秦放鹤等人深以为然。

若说之前杜文彬的文章中还流淌着明显的书生浮躁气,这会儿出去历练了小三年,瞧着却踏实得多了,也更言之有物。

杜文彬听了,也是唏嘘,又说起游学途中见闻。

如此几日,在康宏等人的有意劝解下,杜文彬也迅速从野生散养状态中回归,开始主动说笑起来。

只到底跟以前不同了,不再肯轻信旁人,只与他们几个已经考中或者是有明显优势的旧友相往来,无引荐的生人一概不见。

也不爱凑热闹了。

期间遇到有人高谈阔论的,三年前的杜文彬必然心痒难耐,非要上前论一论不可,但如今看都不看一眼,也不肯叫旁人碰自己的吃喝。

但凡离席,回来后必要换过碗筷,泼掉残酒残茶。

与旁人聚会时如此提防倒也罢了,可康宏等人不是外人,杜文彬自己也知道有些过了,然仍改不了。

秦放鹤等人不免唏嘘,也很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