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便道:“方才不叫你动,并非心疼银子,而是你素来大手大脚,他们又无依无靠,手里贸然多了一大笔钱,反而容易生出是非。”

齐振业的碎银子都在阿发阿财那儿呢,身上带的全是银票,面额最小的也有二十两。

这一家三口穷得叮当响,老弱病都集齐了,若贸然拿着银票进城,必然会被人盯上。

齐振业闷闷嗯了声,胡乱梳洗了,爬上炕睡觉。

睡不着。

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一家三口孤苦清瘦的脸。

次日一早,秦放鹤便要带这家人进城看病。

那老汉千恩万谢,一时老泪纵横,好不可怜。

入城后,一行人直奔医馆而去,请大夫为那老妪把了脉,又开药。

“倒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多年积劳成疾,又不得休养,这才日益加重。”

休养二字,听着容易,却是普通人家最难做到的。

秦放鹤便问需要多久。

那大夫略一琢磨,“少说也得连吃两个月药,再细细调理个一年半载的。”

那老汉和少女一听,俱都无措,也不敢求,只是流泪。

两月,一年,他们哪里来的银子呢?

秦放鹤细细问了,得知这医馆后头也有空屋子,乃是专门给不宜挪动和远道而来的病患准备的。

他便将举人腰牌拿出来,与医馆掌柜的和大夫瞧,“这家人与我有缘,既然遇着了,便不好不管,你们只管算钱,连带医药,我一并照付。”

那掌柜的见了,慌忙跪下行礼,哪里敢要钱?

秦放鹤却道:“我也是下头起来的,知道你们开门做买卖,殊为不易,又有家小要养活,不必说这些话,该多少是多少。”

见他不似玩笑,掌柜的也是感激,果然去算了。

秦放鹤要付钱,齐振业却抢先给了,连带未来一二年的日常开销俱都在内。

秦放鹤知道他是想起妞妞,也不拦着,只又对那掌柜的道:“还有一样,光治病救不了命,我看那女孩儿纯孝,也有些灵气,便叫她留在此间,不必特意关照,或做学徒,或做洒扫,或去厨房帮忙,总归与她一条出路。”

掌柜的也应了。

这个倒是不难。

他家产业颇大,又日渐发展,总要外头雇人去,用谁不是用?如今结了举人老爷这处善缘,左右不亏。

齐振业又进去看了一回,还不忘出来对那掌柜的恩威并重,“莫要觉得我们是外来的,便起歪心思哩,来日我们还要从这里过,说不得便要查的。若有什么好歹,必然要去见官。”

他家便是做买卖的,知道财帛动人心,那一家三口老弱无依,掌柜的又提前收了银子,万一来日要害人,岂不坏事?需得提前敲打敲打。

那掌柜的听了,忙赌咒发誓,直道并不敢欺瞒举人老爷,这才罢了。

交代完一切后,时候也不早了,秦放鹤和齐振业商议一回,又就地补充了些药材,便要启程。

“恩人!”

马车尚未启动,那父女俩便闻讯冲了出来,跪在地上只是磕头。

秦放鹤和齐振业相视一笑,也不露脸,只从帘子里摆摆手,“去吧。”

车夫一甩鞭子,马儿打了个响鼻,蹄子便又咯噔咯噔走起来。

第48章 红叶寺

因那一家三口的事,齐振业连着数日郁郁寡欢。

阿发阿财并不清楚当夜究竟发生过什么,只以为他看不得人间疾苦,便试图宽慰,奈何收效甚微。

无奈之下,两人私下里来求秦放鹤。

秦放鹤便道:“放心,这是好事。”

孩子成长呢!

接下来几天,天气都不错,车队便加紧进程,一口气走了十数日,直至人疲马乏。

齐振业难得安静,又好似对外头百姓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每到一地,便要下车下马,细细地看,又问些日常,倒渐渐有些复原的意思。

这日众人去附近城里补给休整,听旁边几桌客人说起城外红叶寺赏雪,秦放鹤便道:“这些日子走得太急了些,身子也吃不消,既然出来游学,又遇到好所在,哪怕红枫已落,说不得也要去走一走。”

这话虽是对大家说的,可全程看的都是齐振业。

方才齐振业虽未开口,却也听得仔细,且他也确实有些累了,此时略一松弛,全身上下便都酸痛起来,故而点头,“也好。”

最近他脑子里乱得很,去名刹拜拜,静静心也不错。

便借着茶博士上茶,问了那红叶寺的概况,好不好玩。

茶博士乃是本地人,颇以此为豪,“怎么不好玩?处处都玩得!那红叶寺群山环抱,有溪有水,春赏桃杏,秋赏枫,又常有文人雅士来访,历代父母官捐了许多亭台在上面,又有名人题写的诗词字画,还常有秀才、举人乃至进士们上去文会哩!”

顿了顿又遗憾道:“可惜你们来迟了,没看着红枫,不然那漫山遍野火红一片,浑若一把火烧起来似的,哎哟哟,何等美丽……如今虽无枫叶,可前儿着实下了大雪,满山满眼都是白的,才刚几位老爷还约了去赏雪,叫鄙店准备吃食呢。

对了,那红叶寺的素斋十分有名,既然来了,贵客们万万不可错过了。”

齐振业顺着他说地想了一回,不由心驰神往,仿佛心头阴霾都散了些似的,当即决定往城外红叶寺去住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