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里除了遗嘱,还有两本小册子,其中一本是“寒江七诀”的剑谱,喻兰川已经烂熟于心。另一本他没见过,遗嘱里说,那是“寒江”一门的掌门衣钵,老头本人是第一百三十六任掌门,打算传位给喻兰川,让他当一百三十七任。
不过老头表示,他当不当都行,无所谓,反正“寒江剑派”也没有门徒。
“掌门衣钵”的内容主要分三部分,分别是“门规”、“修为”和“独门古方”,都是古时候传下来的。
“门规”一共有二十条,全是古文繁体字,喻兰川大学念的商学院,之后又留学海外、灌了一肚子洋墨,古文也就高中水平,一看就晕了,走马观花地翻到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排手写的简体字,是老头的字。
老头知道他的水平,特意写了注解,注解就很通俗了:“二十条门规,能逐条做到的都是圣贤,没必要细看,我等凡人,只要遵守国家法律法规和社会公序良俗就行。”
“修为”部分,则是历代掌门习武练功的感悟汇总,历代掌门文化水平不同,留下的“遗产”也多种多样,有的是佶屈聱牙的口诀,还有的伸胳膊踢腿的是火柴人。
这一部分,老头把注解写在了前头,注解透着股“心有天地宽”的味儿:“我想你大概看不懂,看不懂就慢慢看,慢慢看也不懂,那就拉倒吧。”
最后一部分是“独门古方”,这个喻兰川倒是听说过,相传古时候,不少门派都有自己独门的药方,治外伤、调内息、解毒什么都有,神神秘秘的,药方不外传,属于门派传承的一部分。就像武侠里写的“生生造化丹”、“九转灵宝丸”之类。
喻兰川好奇地翻到最后一部分,想看看本门有什么不传之秘,结果就发现老头用墨水把那几页纸都涂了,还用大红字写道“这玩意不科学,有病去医院”。
后面跟着仨感叹号。
第一百三十七任掌门手捧这等衣钵,品了品,感觉本门的气数可能也就这样了。
电动车主总算姗姗来迟,货车司机开始不满意地抱怨,人声拉回了喻兰川的注意力,他抬起头,表情有些复杂地望向院子里的十一层小楼。
老头的遗物里,最重要、也最不好处理的,可能就是这套房了。
此为防盗章夜里大概九点,“星之梦”就该关门打烊了。
甘卿洗了脸上的妆,把浅色美瞳抠出来,用力眨了两下眼,五指往长发里一插,就把瀑布似的假发掀了下来,露出一团半长不短的头发,耷拉到下巴附近,让假发压得支楞八叉的。
然后她把细跟鞋褪下来,塞在柜台底下,光脚从里面蹚出了一双塑料拖鞋趿上,扒下了长裙,里面穿了件篮球背心,还有一条五分及膝的大裤衩。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的肉体又解放了。
从神秘的吉普赛风“占星师”,解放成了一位很接地气的乡非女青年。
女青年拎起茶壶,把陈茶倒进花盆里,接了壶凉水,对着壶嘴嘬了两口,探头朝隔壁的“天意小龙虾”叫唤:“孟叔,有吃的吗?”
“天意小龙虾”的老板孟天意应声而出:“吃什么?自己盛饭,叔给你炒个菜?”
“我想吃烤鸡心!”
“嗨,烤串能当饭吃吗?”
“就想吃烤鸡心,”甘卿关灯锁门,“想一下午了,来客人的时候把词儿都说跑了再给我来两斤麻小吧。”
这会,她说话的声音、腔调完全变了,既不飘忽,也没有了距离感,懒洋洋的。
“馋死你,正经饭不吃,就知道吃零食。”孟天意叹了口气,“行吧,等着!”
这会街上没那么多人了,潮热的晚风裹起大炒锅里的油烟气,兜头卷了她一脸,甘卿吸了一口,感觉很惬意,嘴角就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除了装神弄鬼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的,有人的时候对人笑,没人的时候就自己跟自己瞎开心。
闷热的仲夏夜突然起一阵小风、厚实的烤串“滋滋”冒油、沉沉的天幕渐次升起的星星、七扭八歪的小脏巷在她眼里,好像都是美妙无比的人间盛景,都值得驻足欣赏。
烤串和麻小很快做好了,孟老板怕她上火,还给她拌了一盘凉菜,甘卿找了张桌子坐下,自己撒辣椒面,她似乎有点笨手笨脚的,手一哆嗦,辣椒就倒多了,她也不在意,随便甩了甩,一边哈气一边啃,啃得全神贯注,下嘴的姿势好像在吃米其林三星。
孟天意招呼完最后一拨客人,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拎着两瓶冰镇啤酒过来。
甘卿接过去,跟他碰了一下,直接对着酒瓶喝,一气喝了小半瓶,辣出来的热汗消去了七七八八,她享受地呵出一口凉气:“唔,有回甘,好喝。”
孟天意看她吃肉喝酒,馋虫都被勾出来了,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灌了一大口,可是喝到嘴里仔细一品,还是劣质啤酒的马尿味,并没有变成琼浆玉液:“杆儿,明天你也别卖那些破项链了,给我当活广告得了,你就坐这喝,我啤酒能多卖三成。”
“您说了算,”甘卿弯起眼睛冲他一笑,“反正都是您自己家的买卖。”
星之梦这个小店,其实是孟天意的亲戚开的,铺面都是他们家人的。老板在网上弄了个占星师的营销号,发点神神叨叨的东西,在淘宝卖点护身符、转运珠什么的,后来发现网上生意更好做,就专心当网红去了,小店没时间管,经营得有一搭没一搭的,雇了甘卿来看店。
甘卿每隔一两个月,就按老板的指示,去小商品批发市场进货,称一口袋几十块钱一斤的小饰品,回来挑好看的放柜台里,用灯光一烘托,等冤大头来买。
她每天上午十点开门营业,戴上假发假眼,穿上“工作服”,开始一天的表演,晚上天黑后看心情打烊,孟天意管她饭。这份工作她干得心满意足,因为孟叔手艺好,还让点菜。
孟天意说:“我昨天看你账本,这月生意不错啊,应该让你们老板给你发奖金。”
“夏天好卖,冬天估计就不行了。”甘卿捏着小龙虾细小的爪,给孟老板作揖,“您说发奖金,我可当真了,就缺钱,最近听说房租要涨,我都提心吊胆半个月了。”
孟天意问:“你还租房呢,多少钱?”
“一个月六百。”甘卿剥小龙虾的手法非常学问,“咔咔”捏两下,一拉一拽,整条虾肉就完整地出了壳,她捏着颤颤巍巍的虾肉,在盘子里的麻辣汤汁里一滚,麻辣鲜香,两斤小龙虾就啤酒,一会就见了底,可见是个资深吃货。
孟天意:“一个屋啊?”
甘卿“噗嗤”一声笑了:“哪那么便宜,一张床。”
“你也太能凑合了,”孟天意咧咧嘴,随后又说,“叔跟你说个事我有个二姨,到年七十三,守寡四十多年了,以前跟我大哥过,现在我哥没了,嫂子带孩子改嫁了,老太太就成了一个人。”
甘卿一顿:“您节哀。”
“去年的事了,生老病死,没什么。”孟天意接着说,“大家伙本来商量着把她接出来,她又不愿意,说自己有家,不上别人家去。老太太虽然还硬朗,但毕竟这么大岁数了。她家是个小两居,她自己住一个屋,还剩一个屋现在空着,我就想找个靠得住的人陪陪她。老太太生活能自理,家务都不用操心,白天你该干什么干什么,晚上回家给她作个伴就行,有换灯泡之类登高上梯的事,你帮忙支把手,夜里要是万一有个急病,你给她打个120、通知一下亲友。房租是那么个意思就成,就按你现在的来,以后也不涨价。”
甘卿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就说:“我肯定没问题啊,老太太住哪?”
“绒线胡同,”孟天意说,“一百一十号院。”
甘卿先是“哦”了一声,过了几秒才想起了什么,手上失了分寸,揪断了小龙虾的尾巴:“是那个绒线胡同?”
“你不了解,那边跟以前不一样了,尤其这两年,房价涨得快,好多人都趁高价把房卖了,留在那的老人没剩几个了,”孟老板连忙压低声音说,“再说,就算是老人,也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还信不过你孟叔吗?”
“哪能?”甘卿回过神来,避开孟老板的视线,低头一笑,“就是不太方便,我知道您是好意。再说我听说那边现在成学区房了,租一个次卧都三千起,这也太占您便宜了。”
“哎,这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