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蝉出了一会神,卷起一个字都没写的白纸,揉成一团,扔了。
谢嘉琅走后,县衙事务由文宇和县丞共同协理,有他留下的章程,众人心里有谱,大小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偶尔有拿不定主意的就召集属官一起商议。
谢蝉从县衙回来后,经常心不在焉地坐着出神。
谢六爷察觉了,问:"团团,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谢蝉想了想,道:"阿爹,我想去一趟京师。"
她想等谢嘉琅回来再说,但是心里每天惦记着,实在寝食难安。不如跟过去,等他考完,早点见面。
谢六爷皱眉:"买卖出什么事了?你得亲自过去?"
"不是买卖的事。"谢蝉轻声道,语气镇静,"阿爹,我想去见谢嘉琅。"
她直呼谢嘉琅的名字。
谢六爷看着女儿微蹙的双眉,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没有追问,指指门外庭院里未化完的积雪,甬道旁有几个谢嘉义堆的雪人。
"等开春了再去吧,路上好走,那时范家人进京,你们一起回去更安全,不然我不放心。"
谢蝉和范家这边的管事商量好,定下行程,将手里正在忙的事情处理好,托付给谢六爷,按边境部落的喜好画了一批新画稿。
积雪化尽,滴滴答答,天气湖潮暖和起来。
水渠的主渠还在开挖固定沟槽,一条最先修的支渠已经试着通水,通水那天,文宇把帮忙做木工、改进水车的老把式们都请到县衙吃酒。
老把式们吃过酒,领了赏,告辞离去,其中一个老把式走之前,对青阳道:"大人去年做的那个东西的高粱秸不够结实,要老汉帮他加固,老汉加固好了,大人不在县衙,老汉就忘了送过来。今天我那老婆子提醒,我给带了过来,在外面牛车上放着。"
青阳记得这事,拍一下脑袋,道:"我和你去拿!辛苦老丈了。"
他随老把式出去,取下牛车上的一口大藤篮,双手抱着抵在身前,把脸都遮住了,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谢蝉过来和文宇商量事情,从里面走出来,被看不清路的他撞了一下,停下脚步,问:"你拿着什么呢?"
青阳放下藤蓝,两眼亮晶晶的,笑道:"正好九娘你在这里,这是给你的! 公子一开始准备过灯节的时候送给你的,后来发现那个高粱秸
不结实,让老把式章去修了…·…""
"什么东西?"
谢蝉漫不经心地问。
青阳打开藤篮。
谢蝉看过去,目光葛地凝住了。
"是一盏灯,公子亲手做的!"
青阳抓起一根打磨得很光滑的竹杆,提起一盏黄色的灯笼,递给谢蝉,"公子年前跟着老把式学了些手艺活儿,他一回房就打开图纸,拿
着高粱秸秆做这个,要不是京师那边来信催他进京,灯节的时候能做好的,可惜没赶上。"
谢蝉神情呆呆的,一语不发?双眸一点一点睁大?直直地看着那盏灯,整个人 僵住了,眼眶火烧一般发烫,泪意盈满。
青阳头一次看到她这么失态,吓一跳,"九娘,你怎么了?"
谢蝉接过灯笼,指节颤抖,掉头快步走进屋中。
青阳满头雾水,慌忙跟在后面。
谢蝉扑
到书架前翻找,从匣子里翻出一支蜡烛,切成小段,放进灯笼里,把灯笼挂在架子上,点燃蜡烛。
烛火燃烧,热气往上涌,灯笼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不一会儿,灯笼内的剪纸开始随着木轴转动,灯影映在灯罩上,再经烛火映照,那斑
澜绚丽的光点宛如盛夏的夜空倾倒,又如漫天的流萤,整间屋子繁星点点,处处辉光。
青阳瞪大了眼腈,他们站在灯前,身上也落满旋转的灯影,就好像置身在夏夜的田野间,茫茫病夜,黄中漂浮,微光耀耀,随手一捞就是
一点荧光。
"真好看!"青阳赞道,"九娘,你怎么知道这灯笼要这么看?公子告诉你的?"
谢蝉望着灯笼,旋转的星光落进她眸中。
果然如此。
去年,谢嘉琅总是对她避而不见。他天天和老把式们一起探讨改进水车的事,回到院子里也是直接钻入房中,不知道在鼓捣什么,她有时候站在书房门口往里张望,看到他在做什么木工。
他给她做了一盏灯。
这盏灯,和她记忆深处中的一盏灯几乎一模一样。
那时,灯送到她面前,宫女都讥笑,说谢大人穷,送的灯也上不得台面,她多看了几眼,女官阿藤把灯拿到跟前细看,面露惊讶,笑着说:"娘娘,这灯不是寻常的灯,很有讲究。"
阿藤会做很多新奇的吃食,懂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拿着灯摆弄了一会儿,让人点上蜡烛,顿时,殿中星光流转。
谢蝉很喜欢那盏灯,让阿藤去问谢嘉琅,灯从哪里来的。
谢嘉琅说,灯是他从一个走街串巷的胡商那里买的,不值钱。
他撒谎。
胡商卖的灯,怎么可能和他亲手做的灯这么像?阿藤说过,这种精巧的设计很罕见。
顷刻间,巨大的悲恸和酸楚如奔涌呼啸的潮水,铺天盖地,将渺小的谢蝉彻底淹没。